进了十一月后,天气就越发的冷了。
顾今抱着手炉眼巴巴地站在廊下望眼欲穿,又等了许久,云枝才终于从外面小跑着回来,“郡主,小王爷已经出门了,我们走吧!”
一阵寒风吹过,冻得她整个人一激灵,一招手让云枝跟上,“快走快走。”
顾今早已换好了一身轻便男装,躲着府内下人边走边问道:“你确定万绣楼里的人见过的确实是我画的那枚双鱼佩吗?”
云枝肯定道:“不会有错的,您画的虽然难看,但是双鱼衔珠、怀抱缺月的样式并不多见,那绣娘一眼便认了出来。”
听她这话,顾今脚下一跌险些把手炉扔了出去,道:“……下次你直接说‘确定’就行了。”
云枝缩了缩脖子小声哦了一下。
眼看就要到后门,云枝跟在她身后还是有些犹豫,劝道:“主子,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别出去了。要是被小王爷发现了——”
“是啊郡主,要不还是别出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回头看去,少年正抱剑斜倚在身后的月洞门处。“您今日还有好几张帖子没有临,得跟我回去才行。”
顾今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他身后去瞧,却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烟眉微挑:“你就告诉他我生病了,写不了。”
顾流一愣,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您生病了?什么时候?”
紧接着便看到她脸上绽出一个明媚的笑,“马上。”
顾今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拍了拍车厢催道:“快走快走。”
“郡主——”
云枝从身后忽然窜出来,赴死般一把抱住想要去追人的顾流,欲哭无泪道:“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顾流被云枝死死抱住腰身动弹不得,手刀悬在空中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终是眼睁睁看着顾今乘车走远了。
路上车夫笑呵呵地道:“郡主,您的身份怎么还怕一个小近卫啊。”
顾今颇有些头疼地叹气道:“小小年纪,却是活脱脱一个小修道士,谁也顶不住他念叨几句,听完本郡主要头疼十天半个月。”
终于到了地方,顾今抬眸打量着这栋彩楼,飞檐上翘,楼额正面挂着一块烫金招牌,字体风逸脱俗自成一派,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的手笔。
下车后她没打算让车夫留下等她,只挥了挥手便让他先离开了。
行至绣楼内,她才切身感受到外界为何将这万绣楼视为京华绣楼之首。入目皆为柔和之意,木栏典雅精致,让人不自觉便放松了下来,有绣娘见她独自进门便牵着笑容上前来道:“小公子,来此处所为何事啊?”
顾今回以一笑:“我听闻万绣楼内有位会绣双面绣的娘子,家中姐姐最喜这种织绣,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我想请绣一幅以作贺礼。”
绣娘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她引至二楼一处房间。
这里的熏香都很特别,不过自从上次谢府一事后顾今对这种事就敏感了不少,迎着绣娘的目光似随意地推开了一扇窗格,感受到冷风扑面才安下心来。
“小公子,这位便是您要找的双面绣绣娘,鸢娘。”
鸢娘盈盈一拜,顾今亦回了一礼。
待屋内只余她们二人,顾今才说出来意。
鸢娘也并没有惊讶,只莲步轻摇走到房间另一侧取出一个小盒子,“您是说这个吧?”
顾今看着她手中自己画的图纸,点头道:“没错,听说鸢娘你见过这枚玉佩,敢问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何人佩戴?”
她的问话显得有些急切,鸢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反倒是门外传出一个略显尖锐的男声:“这位公子,消息……可不是这样打听的啊。”
她心思几转,看着眼前绣娘低头不语,便明白了这万绣楼恐怕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单纯。不过这样也好,有消息便有得谈,最怕的就是没消息也没得谈。
“你开条件。”
男人推门而入,看面相约莫四十岁上下,略显佝偻,但双目精光不减,是个一眼便能瞧出的精明的生意人。
顾今看着他与万绣楼内这诸多温香软玉截然不同的模样,猜测道:“老板?”
男人没有答话,只是状似面露难色地试探道:“我们这万绣楼南来北往的生意多消息也就多,鸢娘也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回事,可能想起来多少,就要看您……”
顾今不想再和他兜圈子,从怀中取出一袋子金豆随意丢在桌上,金豆子顺着敞开的口子咕噜咕噜滚了满桌。
她冷眼看着男人快步上前将满桌金豆子拢住,一改刚才的神神秘秘,笑得挤出了满脸的褶子:“好好好公子真是爽快!”他竖起三根指头讨好道,“三天,三天之后您来取消息。我一准儿让鸢娘全记起来!”
顾今笑了一声:“好,那就三天。”
“三天之后你要么把消息给我,要么……”她施施然站起身来,漠声道,“我砸了你的绣楼。”
说完她捡起一枚落在凳子上金豆子,在男人眼前晃了晃然后重新扔回桌子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房间内一处屏风后传出一声轻笑:“顾家的小郡主,果真如传言般有趣。”
佝偻男人收回满面贪婪,和鸢娘一起到屏风后一拜:“主子。”
男子轻摇折扇,眉眼间生得几分多情之意,却又被他略显冷淡的神色冲淡,霞姿月韵,腰间的坠子形状虽然奇怪却也不似凡品。
鸢娘有些担忧道:“主子,算上顾二郡主,这已经是第三拨人来打听双鱼佩的消息了,如果把消息继续这么放下去,总会有人铤而走险的。”
“是吗。”男子漫不经心地合上扇子,点了点额角道:“那就,继续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忧虑,但终究还是低头没再多言。
“那我们要给顾二郡主多少消息?”
男子抚掌沉吟一阵,而后笑道:“自然是给了顾小王爷多少,便该给她妹妹多少。”
听了这话佝偻男人也有些不安了起来,他犹豫道:“可是顾——”
话音未落,便见坐在上首处的男子已然收回了那漫不经心的笑意,眸中如一片寒潭。
佝偻男人吓得赶紧低头堪堪闭上了嘴,鸢娘见状忙膝行向前两步道:“遵主子令,三日后我们便将消息交给顾郡主。”
男子复又展开折扇,扫过两人一眼:“下去吧。”
“是。”
离开绣楼后,顾今不经意向后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二楼鸢娘房间处那扇被她打开的窗子,有个白衣男子正倚着窗格摇扇看向她,即便是顾今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张极好看的面容,遥遥一望便知晓该是怎样一副丰神俊秀的模样。
男子见她望来也不回避,反而唇角轻勾,又展露出一抹笑意。
心中虽有疑惑,但漂亮的人总是会让人心情变好,顾今没做多想也微微点头以作回应。
近些日子也不知道顾朝在忙些什么,每日早出晚归,偶尔在府中见到也是步履匆匆。只来得及问候一声,便又不知踪影。
不过这倒正合她的心意。
她在前螺街走走看看,没多久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从街市到王府的路不远,只是没走一会儿,顾今便发觉自己后面似是不远不近的坠着什么人,起初她还以为只是顺路,可过了几条岔道身后却仍有脚步声。她突然想起之前顾朝和她提过最近京华并不安稳,于是心念微动,骤然发力向前跑去。
夜风凉气顺着喉管流进去,她听见身后的动静只混乱了一会儿就消失了,接着便是侧方纷杂的踏上瓦片疾行的声音。
紧接着她突然听见身后一道破空声,利刃夹杂嗡鸣带着寒气直冲她后心而来,她猛一侧身躲过一记短箭。
顾今见状心中一凛,再不敢大意,分心听着身后动静,后退两步为自己做一个助力,踩着墙扒上房檐,借力一个空翻踩上瓦砖,头顶明月,三步并两步跨过碎瓦往高处奔去。
“小友,又见面了。”
迎面撞上一人,顾今不知是敌是友,行动快于思考地一跃想把人摁倒,来人却顺势长腿做弓膝盖抵着她的腹部,顾今忙调整呼吸正要发力只听街对面大喝一声——
“干嘛呢!抱在一起那两个!就是说你们呢!蹲下!抱头!不许跑!老子巡班也敢聚众斗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