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相较于顾王府的其他房间,显得有些许破败。一种诡异的违和感萦绕在整个屋子里,可顾今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回头想找顾流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关上门离开了。
“今今。”往日里清冷的声线此时却染上了些慵懒的尾音,“过来。”
一阵凉风吹过,可怜的烛苗颤颤巍巍的抖了一下然后‘卟’得灭掉了。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顾今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手指下意识攥着袖子。
“是不是看不清路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中显得十分突兀,顾今只能看到一个淡淡的人影在向自己靠近,然后感觉到被人轻轻握住了手腕,“跟我来。”
在黑暗中行走让她不得不将自己全权交给另一个人,鼻尖的墨香和顾朝身上特有的茶香全然将她拢住,这种被掌控的姿态让她瞬间丢失了平衡感。
顾今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摸索,却被身后的人先一步察觉后握住,“我不会让你摔到。”
所幸书房并不大,没走两步就被他安置坐下了。
顾今的眼睛也开始慢慢适应了黑暗,她眨了眨眼渐渐看清顾朝正侧坐在她身边。许是快要就寝了,他的形容并不如以往一般整齐,只是披了一件宽松的外衫,平日里高束的头发也只是松松在发尾绑了条发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清雅矜贵之态。
顾今从来没见过顾朝这样的一面,印象里的他为人处事虽不刻板但向来规矩,可今夜无论是那片荒草丛生的院子还是面前这个行止随心的人都让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异样。
不过好在,这并不是一个坏的开局。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要为两人之间冰封许久的关系打开一个缺口,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却突然有些哑火了。
顾朝也不催她,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如果可以,她是希望自己能说出些什么讨巧的话的。如今是她有求于人,傻子都知道若是想要得到些什么总是要服软说些讨人欢心的好话的,可搜肠刮肚后却发现自己好话一句没有,气死人的话却是能张口就来。
顾今,你可真是嘴比命硬啊。她暗骂自己。
黑暗中长久的沉默后,她却突然感觉到怀中好像被放进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顾今疑惑地抬头,正对上他的双眸。
顾朝的眼睛很漂亮,只是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叫人不敢望进他的深处去。今夜许是月光太柔,连他细碎散落的额发也透着股温和暖意。
顺着他的目光,顾今抱起怀里的小东西放在月光下看了看,意外发现竟然是一只白毛的小狗崽!不过凑近去看时就会发现这并不是活物,只是一只做的活灵活现的玩偶罢了。
顾朝看着她有些惊喜的模样,手上一绕一绕地缠着她垂下的长发,唇畔也浸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顾今素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摆弄一阵后才道:“给我的?”
看着他微微顿首,顾今脑海中融柳的话如涟漪一般划了过去。她看看小狗看看顾朝,心思微动,转念便脱口而出道:“过几日就是千灯节了,宫里差人送来了帖子,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她明明离得不远,顾朝却似有些没听清似的:“什么?”
而顾今说出口的一瞬间就觉得有些后悔了,见状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见顾今不答,他又向前凑了凑,微风吹过,动作间耳后似有一点红痕闪过。
他轻笑一声:“听见了,我们一起去。”
离开雪苑时,顾今只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是飘浮着的,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更是没有丝毫实感。
直到回了自己院子,云枝紧张兮兮地上前来,问了一声:“郡主,没有打起来吧?”
这才将顾今瞬间拉回现实,她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胡说什么呢。”
动作间,云枝看见了刚刚被掩在广袖下的东西,面上透着些许疑惑。
顾今看她感兴趣,便抱了出来大大方方展示给她:“如何?一只小狗崽,顾朝给的。”
听到她的话,云枝的表情更怪了,连眼神都染上了些惊疑不定。将那玩偶接了过来上下仔细打量着,直到看到了某处,突然嘶了一声,她看向顾今,连声音都打着颤儿:“郡主……奴婢觉得,这只好像不是什么小狗崽。”
顾今闻言歪了歪头。
云枝面色惨白地接着道:“这更像是您五岁那年……捡回来的那只小狼崽。”
过往的回忆随着她的话突然全部涌了上来。
月夜,凄嚎,鲜血……
顾今的脸色也唰的白了,一把将玩偶夺了过来。她记得,记得那只小狼崽后腿上有一块红色印记……
她颤着手拨弄着后腿处绒毛,熟悉的红色渐渐露了出来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
顾今一把将手中的玩偶摔了出去——
顾朝……顾朝这个疯子!
接下来的几天,顾今反复地在‘继续和这个疯子相处’以及‘到时间就去死’的两个念头中徘徊。云枝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尤其是知道了两人那晚非但没有吵架,还已经约好了要一起去参加宫里的千灯宴的时候,更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终于到了千灯节当天。
云枝近乎有些哀求地说道:“奴婢还从没进过宫呢,郡主,外面的灯就已经很好看了,您说宫里的灯得多漂亮啊,您就带奴婢一起进宫去看看吧。”见她似是有些动摇,立刻屈膝半跪在她身侧好声好气地说,“或许真的只是个巧合,小王爷也只是一片好心送您一个小玩意儿罢了,您就别生气了。”
这几句话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被云枝翻来覆去地讲,听的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心里也渐渐从刚开始的坚定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小人之心了。云枝见状又添了最后一把火:“从前年起您每年都说要带奴婢去看宫灯,如今都两年了,您堂堂郡主不能再食言了!”
顾今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终是松了口:“好吧。”
深秋屋内炭火渐旺,可阵阵暖意也哄的人头脑发昏。打扮好后,顾今便想着提前在外面醒醒神。
但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到顾朝已经带着顾流等人准备出发了。
顾今懵了,立即招手喊停:“顾朝!”
顾朝本欲直接上马离开,但余光扫到顾今一身盛装打扮,还是扯停了缰绳,“要进宫去赏灯?”
顾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双眼瞪得圆溜溜的看着他:“你说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院中纠结的这好些天就像是一个笑话,在她还犹疑不定的时候,顾朝这厮却已经全然忘记了和自己的约定。
顾朝淡淡地瞥了眼她,但还是招了招手让顾流再去牵一辆马车出来。
直到上了车顾今也没再和他多说一句话,心里一边骂他,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涌出一种异样感。她悄悄将帘子掀起一条缝,看着骑马行在前方不断引得街上少女侧目的顾朝。
往日里顾朝素爱深色,今日不知是为了应景还是什么,罕见的选了件青色披风迎着风猎猎作响。这几年顾朝的身量好似柳树抽芽一般越发的修长挺拔,但他却并没有京中同龄男子的颓靡之势,行姿作风满是贵态,英气十足。想来也正是如此姿态才赢得京中诸多贵女的好感。
一阵凉风吹过,顾今打了个寒颤退了回去。因着是临时牵来的马车,里面只来得及布置上几个手炉,瓜果点心什么的却是一概没有。顾今折腾了好久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觉得饿了,胃里搅成一团,只好问云枝有没有带些零嘴。
“郡主,我们出发的太急了,奴婢忘记拿了……”
顾今烟眉一蹙,立时撩开帘子向他抗议。
“顾朝。”即便在外面她也不避讳地叫他名字,“我饿了。”
顾朝扯着缰绳,神色疏淡地回身看她,像是在问:所以呢?
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一时语塞,喉间的难听话被她咽了再咽才堪堪忍住。
又走了一会儿,便听到一声“到了”。
下了车后,顾今才发现周边的街道上早已挂起了各种样式的彩灯,越靠近宫墙方向的越华贵绚丽。此时还未到点灯的时辰,等天色再暗一些点上烛火,透着华彩的颜色便会衬得京华更有暖色。
距离赴宴还有些时辰,勋贵人家的钿车宝马通常并不会这么早到,故而宫门外安排的宫女侍从还不多也并不显得拥挤。
顾朝牵着马和前来接引伺候的人说着什么,看到顾今走近也并未多言,只简略结束道:“……结束后送郡主安全回府。”
顾今闻言脚步一顿,道:“你不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