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灾难过后,几乎百废待兴,被淹了的田地,被摧毁的房屋,以及四处流窜的难民,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碌,高夫人也号召阖府女眷一起帮忙。
煮粥的煮粥,缝制棉衣的缝制棉衣。
虽然,现在还是夏天,但百姓的冬衣基本都被泡坏了,所以,要提前为百姓准备过冬的衣物。
嘶,李姝再一次痛嘶出声,熟练地含住手指,含糊不清地再一次低声抱怨道,“得了,体力活儿都我们做,她们倒好,天天拜佛,怎么,佛祖能给他们饭吃,若是她们敢把佛像上那层金箔扒下来,给百姓买米吃,我倒高看她一眼。”
李姝说的是高夫人和高兰儿,她们天天在佛堂抄经念佛。
沈知栩一开始还会制止她,发现没用后,就放任不管了。
“你说她们没关系,不要诋毁佛……”
“祖”字还未说出口,就见李姝恶狠狠地撕扯起手中的布料,力道之大,险些将脆弱的布料撕烂。
沈知栩揉了揉眉心,淡淡扫了一眼李姝因用力而绷紧的手背,青蓝色的血管中,仿佛有血液在缓缓流动。
她眉宇间浮上一抹郁色,但冷静下来,还是拐着弯地和李姝解释,开导她,“至少现在她在佛堂里,总不会为难你了吧。”
这句说到李姝心坎上了,她略松口气,身体上的折磨和心理上的折磨哪个更让人痛苦,答,心理上的。
更何况,高兰儿对她是心理身体的双重折磨。
她深吸一口气,埋头苦干起来。
没事没事,本宫是公主,受百姓食邑供奉,理应为百姓出一份力,没事没事,本宫是公主,要大度。
李姝在心里反复念着,不知念到第几遍,心终于稍微平静了些。
“对了,阿栩,你知道皇,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话,李姝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沈知栩清楚她的意思,她希望李寅可以回来给她撑腰。
她再一次摇头,重复道,“不知道。”
即便这个答案已经得到了很多次,李姝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啊~~”
她叹口气,怕李姝再一次提问,沈知栩模零两可地给出一个回复。
“快了,官府这么多公文没处理,太子不会久留于那儿的,等事情走上正轨了,自然会回来。”
她没有说谎,只要将一切布置好,等沈知书身子稍微好些了,与沈知书交接完,慕斯年和李寅就会回来。
毕竟,河口那儿有太守沈知书在,已经够了。
这也是李寅留沈知书在军营养伤,而不是回城养伤的原因之一。
但是……
沈知栩右眼皮跳了跳,偏头问李姝,“你有看见过谢公子吗?这几天。”
不明白沈知栩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李姝摇摇头,乖巧回答,“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像少了个人。”沈知栩如实回答道。
李姝却眼睛一亮,像抓到什么重点似的,“你移情别恋了!”
她尾音挑高,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沈知栩急忙伸手向前,捂住她的嘴。
“呜呜呜。”李姝顾不得手上的棉衣,胡乱挥舞起双手,溜圆的眼珠子不悦地瞪着沈知栩,示意她松手。
确认李姝不会再叫,沈知栩才松开手,这个院子还有别人,她不要面子,她还要呢!
“你就是喜欢上谢怀瑾了,哪怕没有喜欢,也有好感,或者,将要喜欢上了!”
怕沈知栩再一次捂住自己的嘴,李姝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没有。”沈知栩侧过身,已经不想看见李姝。
李姝犹然未觉,依旧兴致勃勃地和沈知栩说话,“我跟你说,喜欢一个人的第一步,就是开始思念他。”
“我哪有。”沈知栩不耐烦地微微提高音调,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耐烦。
“不要这么快否决嘛,”李姝饶有兴趣地与沈知栩坐近了些,“依我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这绝对是有好感没错了。爱情的开始,就是怅然若失,你看,你对慕斯年是不是这样,然后,不过几日没看见谢公子,你就不习惯了,不是吗?”
忽略李姝发着诡异光芒的眸子,沈知栩毫不客气地回怼,“没有,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对谢公子没有,对慕斯年更没有!”
“怎么可能呢?对谢公子没有还可以理解一下,毕竟在起步阶段,但对慕斯年怎么可能没有。”李姝疑惑地摸了摸头。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又不是怨妇,怅什么然若什么失。”
说话间,沈知栩又刺下去两针,李姝这才注意到,沈知栩虽一直在说话,却没有忘记缝制棉衣。
技艺真好,当李姝带着些许敬佩的目光看过去时,沈知栩恰好缝完一个袖子。
然而,下一刻,李姝却指着沈知栩,捧腹大笑起来,“你绣的蜈蚣吗?”
听见李姝毫不掩饰地嘲笑,沈知栩举起棉衣,凑近,仔细看了看,可是依旧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缝得的确像是一条歪七扭八的蜈蚣。
她抿了抿唇,假装不在意地继续缝下去,“能穿不就行了吗?”
李姝别别嘴,不置可否,接着上一个话题,李姝说下去,“我跟你说,你下意识的举动会比你本人的意志先一步爱上一个人,你看,你不是已经开始关心谢公子了吗?这些天,你有问起过慕斯年吗?”
是吗?沈知栩扪心自问,可是……慕斯年,她倒是想问,但是慕斯年哪里需要她关心呢?
一不克制,那股苦涩就蔓延上来,沈知栩努力挤出一个笑,“如果哪天少了你在耳边聒噪,我也会问的。”
李姝不悦,还想反驳,却被沈知栩下一句话轻飘飘堵了回去。
“如果你再说话,我明日就去煮粥。”
话音未落,李姝果然紧紧闭上了嘴,她再也不想看见米粒这种东西了。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李姝的话却好似仍在她耳边回荡。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无比好笑。
李姝又没碰过男女之情,这个,她怎么可能懂。
如果,爱一个人是苦涩的……
脑海里,慕斯年的眼睛突然浮现,深沉的,冷漠的,精明的,最后,停留在一个稚气的微笑上。
他眉眼弯弯,眼睛里像盛了一汪池水。笑意盈盈地扶起她,为她驱散那些取笑她的人。
那段日子,他是她为数不多的光明。
现在……
沈知栩默了默,其实,她答应慕斯年保密,除了一部分担心沈家的安危外,还有一部分,就是慕斯年对她有恩。
她总要报答他。
沈知栩数着日子,在自己回来七日后,慕斯年终于风尘仆仆地和李寅赶了回来,但他们并没有先回太守府,反而去了官府。
沈知栩理解,这么多天,府衙应该积累了不少公文。
而且,她也需要时间,想想自己怎么面对慕斯年。
其实,即便不愿意承认,沈知栩心底里,还是希望再给慕斯年一个机会的,如果他……
沈知栩不敢再想下去。
本以为今晚就可以见到慕斯年,岂料李寅派人传来消息,说他们这几日就在府衙歇下了。
其实,是指要处理的事太多,忙不过来。
毕竟,谢怀瑾已经一个人在那里连轴转十几天了。
换了身衣裳,沈知栩关上门,打算睡觉,却突然注意到窗户还没关,她于是起身,去关窗户。
窗户却如同被焊死般,死活都拉不动,她气急,探出身想要查看,正好撞入慕斯年恍若星辰的一双眸子里。
惊喜地张大嘴巴,沈知栩不敢叫出声,生怕这是她的幻觉。
“你说了,回到太守府就会给我答案,我现在来问了,所以,你想好了吗?”
“阿栩,我叫你阿栩,不是在叫阿栩姑娘,而是永安郡主。”
“所以,你的答案。”
说完,慕斯年忐忑地等着沈知栩的回答。
经过这么多天的思考,回忆着与沈知栩的点点滴滴,慕斯年想,他也许是有一点喜欢她,想和她开始一段感情。
沈知栩咬着唇,缓缓将手伸出,慕斯年笑了,伸手握上她的手,与她五指交叉,十指紧扣。
沈知栩喜悦地经不住抿唇微笑。
说完这些话,慕斯年愉悦地松了口气,这些天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他无必庆幸,这趟锦川之行,沈知栩也来了。
“你睡吧。”慕斯年看了眼天空,依依不舍地松开沈知栩的手,当他不带一丝目的地握上沈知栩的手时,才发现她的手竟然这么柔软。
“我在这里看着你,你睡了,我就把窗户关上。”
沈知栩知道慕斯年的提议是为了自己好,欣然接受,她不舍地走到床边,合衣躺下。
按她的猜想,慕斯年应该是偷溜出来的,不过一会儿,就要回去。
如她所料,慕斯年只在这儿呆了不过两刻钟,就被人急匆匆叫走,沈知栩听见响动,更加紧张,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弹。
慕斯年好笑地摇了摇头,将窗户放下。
她想赌一下,赌自己能在慕斯年心里流下一点痕迹,赌她能让慕斯年爱上自己,但她没有想到,她刚刚燃起的希望,在下一刻就被无情浇灭,逼得她不得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