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乍起,慕斯年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扶在门上了。
“你自己进来可以吗?我现在不太方便,不能去开门。”
语调平稳温和,恰如声音的主人般从容温雅。
慕斯年应声推开门,因背阴的缘故,屋内有些昏暗,慕斯年恍惚一瞬才看清屋内的情景。
沈知栩坐在床的边沿,身子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出,头发拨拢到一侧,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翳,看着安静而美好。
“我自己可以的。”沈知栩小声说,神情有些微的扭捏。
“相信我,我化瘀的手法很好的。”谢怀瑾抬起头,朝沈知栩微微一笑,捏着沈知栩手腕的手指却丝毫没有停歇。
沈知栩沉默地盯了谢怀瑾一会儿,终是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说服他,只好低着头,默认了谢怀瑾的动作。
谢怀瑾应该是专门找人学过,动作流畅,手法也很特别,察觉到沈知栩的疑惑,谢怀瑾解释道,“我家中弟妹多,小孩子,总免不了磕磕碰碰的,我便学了些化瘀的手法。”
“谢公子真是位好哥哥。”沈知栩莞尔道。
长兄如父,听说谢太傅为人极为古板,谢怀瑾当是不容易的。
慕斯年,永昌侯独子,要比谢怀瑾幸运多了。
又想起慕斯年,沈知栩气恼地一拍脑袋,下巴跟着一扬,随后眼神一滞,愣在原地。
逆着光,慕斯年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沈知栩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谢怀瑾捏的更紧了,他素来平和的神色这一刻竟也染上分不容拒绝。
沈知栩咬着唇,垂下眼皮,假装没看见慕斯年。
慕斯年眼神黯了黯,捏着青白玉扇形珐琅盒的指尖一僵,阳光洒在他脖颈上,莫名多了几分刺痛,他默了默,伸手拉上门。
沈知栩提在心口的一口气卸下,脊背弯下来,谢怀瑾展了展腰,重又抬起头,握拳,在沈知栩头顶轻轻敲了一下。
“好了。”他朗声道。一声驱散了沈知栩心中所有的阴霾。
“好了!”她伸出手,与谢怀瑾击掌,掌声清脆,她的嗓音宛若银铃般悦耳。
一夜好梦,沈知栩伸着懒腰,餍足地晃了晃脑袋,她本想歇一天,就继续回回春堂,但被李寅拒绝了,他的理由很简单,回春堂毕竟病患多,不安全,而她医术高超,万一突发变故,她还可以顶上,所以,她一定不能出事。
慕斯年、谢怀瑾也如此附和,沈知栩明白他们的考量,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那么多太医、郎中在,她去了,其实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她于是歇了心思,打算好好休息,犒劳一下自己。
“沈知栩,沈知栩。”李姝扒着门框,毛茸茸一只小脑袋探进来,小声道。
沈知栩翻过半个身子,装没听见。
“阿栩,阿栩。”李姝调高音量,放柔了声音,央求着道。
沈知栩这才掀起眼皮,施舍了个目光给李姝。
李姝扬起眉毛,嘴角一抿,下一刻就要生气,却被她及时压了下来,换上一抹笑嘻嘻的笑容,乐呵呵道,“高小姐请我们到她院中做客呢!”
“哦,那你跟她说一句,我不去。”沈知栩懒得连眼皮子都不想睁开,直接回绝道。
李姝没想到沈知栩是这个态度,一愣,瞪圆了眼睛,脸颊鼓囔囔地鼓起。
“不去?”她不可置信道。
偏巧,沈知栩还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不去。”
语气无辜至极。
李姝眼眶霎那间就红了,连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积聚到巅峰,化为一颗颗滚烫的泪珠,“你真得不去?”
语气里的不可置信仿佛有了实质。
沈知栩还是摇头,“不去。”
感受到绝望孤立无援的滋味,李姝先是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大,死死盯着沈知栩,任由眼泪哗哗哗流淌过脸颊。然后顿悟般,狠狠抹了把眼泪,一跺脚,一甩袖,壮士一去不复返般昂着头,头也不回地离开,颇有将要断腕的架势。
沈知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将要拐出小院的瞬间,李姝感到肩膀一痛,回过头时,沈知栩的脸就在眼前,她欣喜地一眨眼就忘了刚才沈知栩严词拒绝她的事,搂着沈知栩的胳膊,生怕她中途跑了。
“怎么,那高小姐会吃了你不成?”
沈知栩佯装轻松调侃道。
被沈知栩戳穿内心的恐惧,李姝一边搂的沈知栩的胳膊更紧了些,一边狠狠瞪了沈知栩一眼,只一眼,就收了回去。
“这可是高兰儿邀请你来的,不是我要你陪我来的!”
见李姝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沈知栩哑然失笑,但并没有揭穿她。
不过,她倒是好奇高兰儿是怎么折腾她的,把她折腾成这个样子。
第一次见面,只因李姝几句话就被激怒,做出这样的事,她不认为高兰儿是聪明的。
毕竟李姝虽未透露公主的身份,但她毕竟是太子的人,高兰儿要诬陷她,还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的。
但她做了,不仅做了,还把事情做绝了。
沈知栩拧了拧眉,总觉得这之间有什么微妙存在,不过,她暂时想不到。
指尖按了按眉心,她挑起一边的眉毛,问道,“是吗?”
她可不信高兰儿会叫她去,她这几日呆在哪里,高兰儿不可能不清楚,明显,从明面上来讲,沈知栩的价值比李姝重多了,有高夫人、高尚的提点,高兰儿再怎么样,都不会敢动她。
李姝的说法嘛,大概率就是要拖她去,当当挡箭牌。
“是吗?什么是吗?”李姝装不懂,仰头望天。
沈知栩笑笑,并不说话。
突然间,沈知栩瞥见李姝腰间露出一角布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李姝捏起这角布料,向上轻轻一提,一个崭新的荷包就这样被提拉出来。
这不是那天,慕斯年带的那只吗?沈知栩心中满是疑惑。
李姝嫌弃地拎了拎荷包,不悦道,“对了,你昨天看见慕斯年了吗,我看他昨晚,拿着一盒膏药就朝你那儿去了。”
原来他是来送膏药的,原来他没有忘,沈知栩怔怔地看着李姝,不言语。
李姝继续说,“既然都送回来了,那你拿走吧。”
说着,就将荷包往沈知栩怀里塞。
沈知栩退后一步,拒绝说,“送不出去的东西给我,你怎么好意思的?”
面对沈知栩的诘问,李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瘪了瘪嘴,眼泪一秒钟涌上眼眶,仿佛下一刻就要滴落下来。
沈知栩毕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偏过头,不想看,就在偏头的一霎那,李姝眼疾手快地把荷包塞进沈知栩的掌心。
那时迟,那时快,沈知栩反应过来时,荷包已经握在掌心了,“走吧!”李姝朗声道。
沈知栩原先还以为高兰儿每天叫李姝来干什么呢!原来是叫她来分米。
分米,顾名思义,把大米里的沙砾石子分出来,只是,沙粒微小,将大米里的沙粒全部挑出十分困难,反之,米粒数量多,将米粒挑出来也十分不易,偏偏高兰儿还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叫她无法拒绝。
灾区百姓食不果腹,连带沙砾的粥都吃不上,将沙砾挑出,也可让流民吃的舒服些。
这理由,任谁听了都要说一声荒唐,偏偏李姝无法拒绝,先前她与高兰儿已经起过一次冲突,给李寅惹了不少麻烦,她与李寅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自是不愿意再看到李寅为难,再加上,这毕竟是在人家地盘,只能委屈自己了。
她嘴角耷拉下去,认命地分着沙砾和大米。
沈知栩却捏着指尖的大米愣了神,从外表看去,这大米色泽泛黄,已经有些年头了,应该是陈米,而且,和他们吃的并无两样,但她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她却说不上来。
与李姝的苦哈哈相比,沈知栩平静地异于常人,只见她神色并无半分不悦,分大米的动作从容淡定。
分了不消一刻钟,高尚就急匆匆骑马赶了过来,马蹄扬起,高昂长嘶的一刹那,惊得李姝指尖大米簌簌滑落,她气恼地扭头后看,被那比一成年男子还高的骏马吓了一大跳。
她正欲开口怒斥,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地盘,只能悻悻闭上嘴。
高尚一跃下马,来不及喘匀气息,就劈头盖脸怒斥了高兰儿一通,随后,与沈知栩、李姝道歉,并安排人送她们回去。
站在门口时,李姝还是懵的,这就回来啦?
她伸了伸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这个意思是不是以后她都不用再看见高兰儿这玩意儿了?
前所未有的舒适,她差点要仰天长歌一曲。
全然没注意到沈知栩皱着眉,已经从她的身边离开。
窗外,沈知栩盯着静静呈放在窗台上的青白玉扇形珐琅盒怔神。
这是慕斯年送来的吗?她抬起手,腕间的青紫痕经过一夜,已经几近消散,完全没了再用膏药的需要。
她想了想,将荷包与盒子放在一起,送回了慕斯年房间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