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遥是半夜被冻醒的。
在4℃的初春夜晚,发现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且以一种极为憋屈的面壁式姿势被一大团温暖柔软的东西挤压得紧贴在墙面上,春日遥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反手去抓自己的刀。但原本应该就放在枕侧的长刀不见踪影,春日遥微微一愣,又摸索了两下,然后按在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手感意外还有点熟悉,好像是哪个熟人的……
春日遥费力地翻过身来,果然,五条悟紧紧裹着她的被子把她挤在墙边上,属于他自己的那床被子则被抛到了地面上。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感冒打喷嚏只能证明春日遥体质确实不错。
她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五条悟嚷嚷着睡不着,在责备了她的冒进和弱小后,立刻就霸占了她的榻榻米睡着了。她又不可能半夜跑到五条悟房间去睡,只好重新翻出一床被子,在他身旁缩手缩脚地睡下。
国中的时候女孩们在班上传阅言情小说,春日遥也去凑热闹看了一眼。小说中的男主角是时下很流行的亚撒西类型,女主角和男主角半夜睡到了一个被窝里,女主角在帅气男主角深情到足以让人溺死的宠溺眼眸中醒来,立刻羞红脸颊嘤*咛一声钻进男主角怀里欲言又止,男主角则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告诉她不用担心我就这样守着你看了一整晚,只希望我的胳膊能做个好枕头让你一夜安梦。
春日遥看的时候很是疑惑,这么被压了一晚上的手臂难道不麻么,怎么还能抬起手摸女主的脑袋?
但少女的春心还是意外地萌动了,她当晚也梦到自己在男主角五条悟的怀抱中缓缓睁开双眼,五条悟以一种非常ooc的语气柔声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一夜好梦?春日遥点点头作娇羞状说我睡得很好悟的胳膊坚实又温暖,但是昨天你的胳膊麻不麻,五条悟则哈哈大笑说怎么会呢你压根碰不到我,我们之间还隔着一整个无限呢。她立刻惊醒过来,疑惑和少女的春心萌动一起不翼而飞。
春日遥坐起身来,面无表情。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验证当年的疑问。
五条悟除了抢了她被子、把她踢到墙边面壁外,还把膝盖压在了她左腿的小腿肚子上,现在她整条腿都麻了。
而她如果要获取被子就必须拖着那条失去知觉的腿在地板上缓慢地爬行。
她犹豫了一秒,在继续挨冻一晚上和爬行之间选择了前者。但她低估了一个咒术师的本能反应,在她小心翼翼地把腿从五条悟膝盖下抽出来的瞬间,五条悟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整个人以投掷保龄球的姿势甩了出去。
“悟,你为什么要半夜三更……”被这边巨大的动静惊醒的夏油杰只披着件外套,披头散发,他看了看五条悟,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到女孩子的房间来殴打人家?”
“……我不是故意的!遥也完全没事……”他的辩驳在春日遥的眼泪面前微妙的小声了一点点。
春日遥一只手捂住眼睛,她很想说点什么,可生理性泪水从她的指缝里不间断地流下。
丢人丢大发了。
她当然没有受伤,但作为一个以速度和技巧见长的体术系咒术师,她刚刚的反应已经可以打个不及格了——
在被扔出去的瞬间她就反应过来并试图调整落地姿态,但她忘记自己有一只脚还处在失去知觉的状态,于是空中转体失败,她用脸直接突破了这间和室的纸门,掉落到家入硝子身边。
期间,眼眶还被门上的木条戳中,导致生理性泪水纷纷而落。
夏油杰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们俩要是真打起来,哪怕是仅用体术,造成的后果也不会仅仅是砸穿区区一扇纸门而已。
“只是砸穿一扇纸门而已……?”同样睡眼惺忪的硝子一手把春日遥摁进自己怀里,试图将清凉的反转咒力注入她额间细微的伤口。“要好好道歉啊!”
窗边的青铜风铃忽然叮叮咚咚地响了几声。
四个人同时安静下来,扭头看向同一个方向——那是这个独立院落的中心建筑物、佐野理惠的卧室所在的地方。
扭曲的、庞大的恶意咒力正不断发散开来。
“怎么回事?”
原本黑洞洞的建筑群此刻灯火通明,穿防护服、戴口罩的医疗团队涌进了“寝殿造”样式的主屋内,他们表现得异常训练有素,软底鞋踩在空心柚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声音,昂贵的监护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即使已经久经风浪,主治医生的手还是微微颤抖,瘦小的少女躺在明亮的聚光灯下,鲜红色的血液浸透了床单流淌到地面上,那是贯穿伤才能造成的出血量。比大出血更恐怖的是身体的衰竭,任何的失误都将带来致命的后果。
“理惠大人因为身体不好,的确有一支医疗队长期准备为她治疗,但……”佐野玲奈从屋内冲出来,浑身都是血,她没有受伤,显然是刚刚从理惠身体里迸射出来的血溅射到了她的身上。看到四人后她微微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殷切地注目家入硝子,显然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那是咒灵造成的伤口吧。”家入硝子问。
“刚刚理惠大人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玲奈面色焦急,但尽量简洁地向他们叙述事情的情况,“我们冲进她的卧室,就看到一只金色有长尾的咒灵穿透了她的腹部,那东西似乎在吸收她的生命力,导致她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干枯了下去。我们试图攻击那只咒灵,却被它逃掉了。”
“我明白了。” 硝子轻轻叹了口气。此刻普通的医生都已经无能为力了,能力挽狂澜的只有家入硝子一个人。她独自走向手术室,立刻有助手为她换上无菌服戴上口罩和手套。
“咒灵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佐野理惠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吧,为什么会让咒灵进来?”夏油杰问。
“凌晨三点,恰好是两波守卫交班的时刻。咒灵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刻避开了守卫的耳目突破了结节。”
“极其接近人类的行为模式,有可能是智慧型特级。”夏油杰作出判断,因为术式的缘故,在场所有人中对咒灵理解最深刻的就是他了。即使是逃走了,那股由情绪的扭曲纠结起来的黑色恶意还残留着。他们虽然年轻,但都已经执行了好些对高级咒灵的灭杀任务,对咒灵身上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夏油杰透过明晃晃的玻璃窗往里扫了一眼,针对佐野理惠的抢救就在她的房间内进行,她独自站在床边,闭着眼睛,将反向的咒力输入佐野理惠身边。
“那么我和悟去追击咒灵,遥留在这里盯着。”
五条悟没有反对,他原本对佐野理惠相当警惕,但现在她除了重伤垂危,连咒力量似乎都随着那只吸食类咒灵的攻击一下子见底,理所当然地从怀疑对象变为了应该受保护的对象。
他的目光从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春日遥面上掠过,她换回了高专的制服,抱着刀倚在门口,额头和唇角还有些细微的擦伤,那是早晨乌龙留下的痕迹。但注意到他的注视,春日遥稍一偏头,似乎有点疑惑,随后她就挥了挥手,红色的瞳孔里含着一缕微微的笑意。
一点压在心头的不安突然就散开了。
春日遥永远不会因为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生气。
这时硝子也推开门走出来,年轻的脸上满是倦意:
“抢救还算得上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哪怕是我,也没法把一个死人叫醒了。”
“您对理惠大人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玲奈感激涕零地说,她的情绪一向相当克制,如此喜形于色可见是内心情绪波动巨大。“家入小姐,您永远是佐野家的恩人。”
“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家入硝子叼着根纸烟,却并未点燃。“没有什么比一个虚弱的咒术师更吸引咒灵的存在了,如果接下来再被攻击,我可再救不了她的命了。”
“赶快安排人打扫最上等的客房给家入小姐休息!”玲奈吩咐下去,“还有理惠大人周边的守卫,再多安排两倍!”
“还有……”
“您还有什么吩咐么,家入小姐?”玲奈有点紧张。
“不……有吃的么,咒力都耗空了,现在我饿死了都。”
“厨房里有凌晨空运过来的神户牛肉和刚打捞起来的蓝鳍金枪鱼,您是喜欢寿司还是……”
“随便吧,不要甜食就行。”硝子挥挥手。
“您要不要吃点什么,春日小姐?”
“我就不必了。”
“能请您到理惠大人的房间去稍作休息么?”
“对于一个刚醒来的虚弱病人来说,看到自己熟悉的人或许会有利于病情。”
“可对于理惠小姐来说,您是她难得的、可以交换秘密的重要好朋友。”玲奈诚恳地说,“如果好朋友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我想她醒来也会觉得格外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