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家入硝子赶紧拿毛巾给春日遥擦拭。春日遥摆摆手,自己鞠了些温泉水清洗。
她确实有些惊讶。没有旁人、没有监控的温泉的确是交换秘密的好地方,何况对方还拿出了自己的术式名这种程度的机密作为交换,结果竟然问这个?
好比两军对垒战况胶着,于是派出使者谈判,一边把自己的军*力和火*力点和盘托出另一边问你们想知道什么,对方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最想知道你们将军昨天的底裤是什么颜色……
虽然这个比喻很奇怪,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敌军想用极度隐私的事陷害对方的主将,这样纵然将军百战死最后班师回朝却会因为私德不端被有心人一锅端得干干净净。
喜欢一个人当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但如果这个人绝不会喜欢自己,就会将原本还称得上美好的暗恋化为众所周知的舔狗行径,最后青春留下的就不仅是回忆还有想起来就能抠出一座卢浮宫的尴尬。
“当然没有。”春日遥断然否定,同时她也没有掩饰自己微微的讶异。
“为什么这么问?”
“说了,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吧。”
佐野理惠从水面钻下去,像一尾滑动的鱼儿那样倏然从汤池的另外一边钻出来,她的身体很瘦削,白色的皮肤下隐隐能看到突出的青色血管。裸*露的脊背上有两片清晰的蝴蝶骨,看上去就像是即将突破皮肤振动的蝴蝶翅膀那样娇美柔弱。
这种特征在近些年被部分激进的时尚杂志称为女性身体最诱惑的地方,但春日遥和家入硝子都明白,这更有可能是一种肩胛骨畸形,更严重的情况下会导致神经损伤和筋膜炎——看来,正如佐野玲奈说过的那样,她的身体不太好。
“玲奈说过,在学校里,好朋友就会这样分享小秘密,喜欢吃什么,喜欢怎样的男孩子,还有未来有什么样的理想——我的理想就是活到十八岁,然后有好多好多的好朋友!”
佐野理惠捏着鼻子,在温泉池里蹲下来,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玲奈说,好朋友之间是不能互相欺骗的,所以我要向你们道歉,其实我没有在水户私立百草学院念书,这是我瞎编出来的。我的妈妈在我出生那年就去世了,从小到大,因为身体不好,我都没有去过学校,也没有朋友,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玲奈一个人而已。所以,你们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春日遥和家入硝子对视一眼,明白了,会频繁把“做好朋友”这样的词汇放到对话中的,除了夸张的二次元作品,就只存在于刚念幼稚园的小朋友群体中。
等他们到了一定的年纪,因为觉得羞耻,就不会再有这种溢于言表的表达,而是以 “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打电动”这样的社交行为邀约取代。
但佐野理惠因为从没有跟同龄人相处过,所以还会说出“和我做朋友”这样如幼童般天真的词汇。
“好,我们可以和你做朋友。”春日遥说,“但在此之前,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辨别我们是咒术师吗?”
即使是之前在揍那群混混的时候,她也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动用咒力。
“是因为特级咒具·妖刀村雨啦。” 理惠指了指那堆衣物中被格外珍惜地摆放端正的太刀。
“是五条家珍藏好几百年的宝物吧,突然看到使用它的人我也是吓了一跳啦,我以前在图册上看到过它的形状。那么,你的真名是?”
“春日遥。”
“家入硝子。”硝子犹豫了一下,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姓氏是假的,但是名字是真的,真好啊。”理惠粲然一笑。“既然是好朋友,问什么都没关系哦。”
“果然还是只能问了解实情的人啊。”
五条悟摸出手机,表情看上去有点不情不愿,因为开了无下限并延伸到手机上,附近的雾气并没有沾染到屏幕上,他找到通讯录并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你好,这里是知心大姐姐的电话咨询服务,按每分钟5万日圆计费哦。”
“你调查了水户少女失踪案件的始末吧?”
“阿拉,居然是由大少爷你纡尊降贵去做这个任务?”女人的声音透着点惊讶,“盛惠100万。”
“还有佐野家的相关消息。”
“这个嘛,得加钱。”
五条悟打开手机银行,找到冥冥的账号,二话不说在她要求的数额后面又加了个零。
“不愧是五条家的少爷呢,出手真阔绰啊。” 那边网络速度显然也不错。收到款项后电话里冥冥的声音顿时更加热情了起来。
“关于佐野家的家传术式‘拾夜描鬼’,你有没有读过谣曲《杀生石》,这本书上讲鸟羽天皇派遣了三浦义纯和上总介广常率领了一万五千人的大军追击妖狐玉藻前,在那须野激战两天两夜之后,妖狐落败,化为一块巨大的岩石「杀生石」。化为岩石的妖狐恶性不改不甘寂寞,有人接近就放毒,以至于那须野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后来一代名僧原翁心昭利用他的大法力将岩石打成碎块,才彻底消灭了妖狐的恶灵。而佐野家,传闻当初他们就是住在那须野附近的普通人,周围的邻居都因为杀生石的毒性死绝了,佐野家的先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从那个时候起就觉醒了‘拾夜描鬼’的术式?”
“Bingo!”冥冥鼓掌,“因为这个术式是来源于史上最强大的咒灵之一玉藻前的诅咒,所以他们这一族继承了这个术式的人似乎都很短命。比方说现任家主佐野小太郎,他的妻子在他刚继承家主那年就去世了——对了,他们这一族似乎有近亲结婚的习惯,佐野小太郎的妻子就是他的亲堂妹,很难说他们的短命是因为诅咒还是因为近亲结婚。对了小少爷,听说你的未婚妻和你就是一个家族出生的,可千万要——”
“别岔开话题。”
“在这么个短命鬼家族中,佐野小太郎倒是意外的命长,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高寿了,明明也继承了‘拾夜描鬼’的术式,却无病无灾地活到了大部分咒术师都要羡慕的年纪呢。”
“继续。”
“那么这个老头子凭什么能活这么久呢?我去托关系找了很多资料,发现其实这里每年梅花祭前后,都会出现妙龄少女失踪的案件,但因为地点并不一致,也没有今年这样密集地出现过,所以并没有被警方连贯起来,也没有引起咒术师协会的重视——没错,每年一次的少女失踪案件,正是在佐野小太郎继承家主之位的那一年才开始发生的,迄今恰好十六年。”
“你是在怀疑佐野家主是这个案件的凶手么?但案卷资料上又写是佐野家告知你后,才引来了学院的关注——”
“是啊,是佐野家告知我这个事的,但我可没说,是佐野家主通知我的。”冥冥慢悠悠地说,“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哦,和你们一个年纪,是佐野家主亡妻留下唯一的女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叫理惠这个名字。稍后更详细的报告将会以邮件的形式发给你,请注意查收哦。”
五条悟挂掉电话,听完全程的夏油杰掐着下巴沉思道:
“冥冥前辈的意思,是佐野家主用妙龄少女给自己续命,然后被自己的女儿举报了?这是不是不太合情理。”
“这有什么奇怪的。夫妻、父母和子女、兄弟、朋友……一切有冲突的人都可能向对方举起屠刀,今天还海誓山盟的人明晚就互相捅刀子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哇,悟你竟然是在这么险恶的环境中长大的么……”夏油杰啧啧感叹,“说起来从没有听过你谈过你父母?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糟糕么?”
“很糟糕也谈不上吧,毕竟他们俩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应该算是相敬如宾?比起普通人意义上的‘夫妻’,他们俩更像盟友啦。十几年前合伙生了我以后,就算完成使命开始各玩各的。我父亲有好几个侧室,我母亲也有好几个小白脸……他们对我倒是还不错,每次到节假日大家还会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那你岂不是还有很多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
“也许吧,不过我从没见过他们。”五条悟无所谓地说。“你呢?你也从没谈过你的父母吧,虽然节假日会回家。”
“他们都是普通人,关系很好,很恩爱,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们在工作闲暇时还会一起合奏、带着我一起野餐什么的。但是我能看到咒灵,也没人告诉我这些怪物是什么,经常害怕得大喊大叫。”
“你小时候这么逊啊……”
“是啊。”夏油杰把手放到脑袋后面,“他们还以为我中邪了,就请了驱鬼大师过来,但那些徒有其名的家伙怎么可能解决?我还是经常能看到咒灵,还是很害怕,他们就开始互相指责说是对方把精神疾病的基因遗传给了我。慢慢地我就不说这些了,他们的关系又开始重新变好了起来。相信我不是胡说八道的只有一个邻居家的大姐姐,比我大三四岁吧,也许她也有一点咒力,能感受到咒灵的存在,所以相信我说的。”
“那后来你是怎么成为咒术师的?”
“六岁还是七岁那年,我觉醒了术式,咒灵操术引来了大量咒灵。一个路过的老和尚救了我,跟我的父母说要带我修行,如果舍不得,除非从此听不到哭声,而且外姓亲友也不能见,才可平安一世。”
如果春日遥在场,一定能指出老和尚的话术来自于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
“我父母听说他能治疗我的精神疾病,就让我和老和尚上山修行去了。在那里他教了我咒力的运行、术式的运用什么的,后面老和尚去世了,我又回到家中,像一个普通人那样上学,并且成绩还不错。后面进了咒术高专,再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哦,你之前不是还提过一个邻居家的姐姐么?”
“她死掉了。”夏油杰面无表情地说,“我觉醒术式、众多咒灵扑向我的瞬间,是她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击,所以我才有机会被救下来。”
五条悟神色有些复杂,他从没听好友讲过这些悲伤的往事,而五条家的少爷也从没学过怎么安慰别人。
他不随便开嘲讽就不错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安慰的。”夏油杰看穿了好友的心思,“我后来过得不错,我的父母也为了作为普通人那样优秀的我而自豪……但她死掉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保护弱小的人,这是我一定要做到的事,而不仅仅是什么正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