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灵脉,空气中的灵力已经浓郁得凝结成了水汽,眼前一片雾蒙蒙,偶有鬼火一样的蓝光在眼前闪烁,让眼睛有种被烧灼般的痛感,这是因为灵力超过了人体的负荷。
就像修士进入灵脉深处会感到不适一样,这地域中的生灵也是如此。过量的灵力对它们而言无异于煎熬,能够在灵脉深处生活的生灵,无论是灵兽还是灵草都与他们之前所见的大不相同——出现在眼前的都是极为稀少的灵草,灵兽的体积变得更加庞大,修为基本上都是五阶起步,若非这里是和平地域,唐姣暗想,他们恐怕已经受到攻击了。
她事先吃下了烈火丹,烈火丹有烧灼杂质的功效,火焰屏障霸道地将试图靠近身体的灵气排除在外,所以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相较之下,反而是四阶的晁枉景更狼狈。
晁枉景起先是想硬撑一阵子。
没过多久,他就举步维艰,浑身都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湿漉漉的。
于是他不得已从百纳袋中取出一枚四阶护心丹,喂入口中,调动体内的真气,这才勉强承受住了灵力过量所带来的压力,紊乱的呼吸逐渐变回平稳,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唐姣瞥了晁枉景一眼,见他已经吃下了护心丹,便没有开口说什么。
早在知道自己要进入微尘地域之前,她就已经在藏经阁翻阅过记载了微尘地域的古籍,知道灵脉深处会让低阶修士产生不适感,之所以从四阶丹方中挑选了烈火丹,也是因为这一点。烈火丹的效用能持续半个时辰,所以她之前才会毫不犹豫地吃下烈火丹。
她是初入地域的修士,自然要谨慎。
可是,晁枉景应该已经进出地域好几次了,怎么还会犯这种错误?
唐姣哪里想得到晁枉景其实是在膈应之前那件事情,有意在她面前逞能。
余光看见戴着面纱的合欢宗弟子神色平静,晁枉景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甚至有些焦躁,他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怎么就忽然发生了变化,明明他是修为更高的那个,结果唐姣反而是更加从容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好像心脏被纠缠似的呼吸困难。
越是焦躁,越是想要表现,犯的错就越多。
如今的晁枉景正陷入这种难以脱身的困境中。
唐姣心里算着时间,取出一枚符箓——这是她进入地域之前,婵香子往她怀里塞的符箓,有攻击类的符箓,有防御类的符箓,有寻宝类的符箓,有飞行类的符箓......而唐姣此时拿出来的,正是寻宝类的符箓。她在心中默念着目标,符箓缓慢地燃烧起来。
如果要说丹药之中,什么丹药最珍贵,当属突破丹。
只需要一枚,就足够跃至瓶颈,若天时地利人和,便有极大概率突破等阶。
正是因为如此,即使是三阶突破丹,仅凭丹修殿内的那些药材也是不够炼制的。
唐姣心心念念想要突破三阶,到处搜刮药材,如今也就剩下一味最关键的药材。
它和普通的灵草不同,生长在地表的花朵并不能入药,反而蕴含剧毒,潜藏在泥土中蜿蜒生长的根才是它的精华所在,因为花朵共有五瓣,弯曲向内收拢,皎洁的银白色花瓣酿造幻象,像游离的风一样难以捕捉,所以修真界为它取了极其风雅的名字——
风底寻廊。
随着符箓的燃烧,唐姣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了路线。
婵香子是五阶符修,她所炼制的符箓对风底寻廊来说有着等级的绝对压制,能够迷惑敌人的幻象在绝对的压制面前毫无作用,眼前的线路清晰明了,如同利剑直指要害。
“晁师兄。”唐姣掸了掸灰烬,对晁枉景说道,“我此行想要炼制突破丹,还差一味风底寻廊,所以如今要去那个方向,似乎与师兄不同路,要不然就此别过好了。”
“如果你是在忧虑我会抢夺药材,那应该是多余的了。”晁枉景神色晦明不定,说道,“风底寻廊是三阶突破丹所需要的药材,于我无益。此前在我摘取血石花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旁边等了我一段时间吗?我比你修为更深厚,与你同行还能保护你周全。”
唐姣有点意外,想了片刻,说道:“好的,那就劳烦师兄了。”
她在前带路,晁枉景跟在后面,如此走了千步之后,符箓也彻底燃尽了。
看着那朵在灵气中摇曳的、近乎半透明的花朵,唐姣在脑中快速回忆了一遍风底寻廊的特性,不禁感叹:果然,在一个队伍中,丹修基本上都承担着辅佐的作用,是最坚实的后盾,却难以成为尖锐的矛,仅凭丹修来说,对付这些特殊的灵草还是很困难的。
如果是剑修或是符修,只要足够精准,将花朵斩断,很轻易就能取出根茎。
而如果是丹修的话,就得更加谨慎,更加迂回……
风底寻廊是少数能够移动的灵草,受到根茎的限制,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不过,因为它的根茎绵延长达五里,所以至少在五里之内,它的花朵能够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唐姣略一思索,然后从百纳袋中取出瓷瓶,像糖豆一样的开始吃丹药。
破障丹、神速丹、飞行丹,都不是高阶的丹药,不过对付风底寻廊已经绰绰有余。
晁枉景问:“需要我帮你吗?”
唐姣咽下最后一颗丹药,正抽出一枚符箓,闻言,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在计划中留出别的位置,从一开始她就设想的独自获取风底寻廊,没想过要谁帮忙,所以很抱歉地对晁枉景笑了笑,说道:“就不辛苦师兄了,师兄不要踏进范围就好。”
晁枉景的脸色微变,他忍了忍,尽量保持着神色如常,说:“唐师妹毕竟是合欢宗的弟子,在丹药方面的造诣不如我药王谷,有我在其中协助,你也能够更顺利一些。”
远处,风底寻廊感觉到有人靠近,已经开始移动了。
唐姣心下一沉,来不及再跟晁枉景纠缠,打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朝晁枉景摇摇头,匆匆说了个“不必了”,也没瞧见他骤变的神色,足尖一点,已然跃至风底寻廊上空。
手腕下沉,四枚红色的符箓向下飞射。
却不是朝着那朵白色的花而去的。
唐姣是故意扔偏的。
她不是剑修,也不是符修,手法没有那般精准致命,无法保证斩断花朵。
目前,风底寻廊还没有对她展现出攻击性,如果令花朵受伤,她接下来可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所以——唐姣的目标并不是花朵,而是隐藏在屏障般坚实的土壤下的根茎。
四枚符箓飞至东南西北四角,将风底寻廊的根茎严严实实包围起来。
唐姣竖起两指,静心默念,随着“破”字落下,真气掀动衣袂翻飞,如同穿针引线,在瞬息间跨越四枚符箓,名为惊破符的暴烈符箓在短暂的缓冲时间后造成巨大冲击,位于中心的花朵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地表就在冲击下被彻底掀翻,露出了密布的根茎。
之后得好好感谢婵香子师姐才行。
唐姣想着,抬手祭出春山白鹤鼎。鼎盖一掀,随着白鹤清鸣,炉鼎周遭的花纹触碰到风底寻廊的根茎,就像是意识到这是“药材”似的,炉鼎如同无底洞一般,瞬间就吞噬了大半。暴露在空气中,变得迟钝的风底寻廊,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惊骇之下,也来不及去救那被吞噬的部分,花瓣可怜地打着颤,拖着短短的根茎,飞也似的逃走了。
望着逃窜的风底寻廊,唐姣也没有去追,因为这些根茎已经够她用的了。
她指尖轻扫,鼎盖重新合拢,春山与白鹤尽数归位,悄无声息地淡去了花纹。
携着炉鼎轻飘飘落了地,唐姣这时候才能分出心思去关注晁枉景。
晁枉景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看不清神情。
唐姣还以为是方才自己太敷衍了,便走近说道:“师兄,我不是不信任你......”
——只是在我的预想中,我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劳烦你。
她后半截话还没能说出口,就被晁枉景突然伸出手握住了肩膀。
唐姣的肩膀瘦窄,薄薄的一层,因为她是丹修,不比身为剑修的柳海棠有力气,身形清瘦,晁枉景这一抓,就抓得很轻易,他的力道挟着几近暴烈的情绪,唐姣一瞬间感觉到了疼痛,烈火丹产生的高温正呲呲地烧灼着晁枉景的血肉,然而他却没有松开手。
她轻嘶了一声,抬眼看向晁枉景:“晁师兄?”
这不喊还不要紧,一喊,唐姣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她往后推搡。
唐姣瞳孔微缩,被推着背脊抵到春山白鹤鼎上,她甚至能够隔着衣物感觉到炉鼎的冰冷触感,直到此时此刻,被逼至毫无退路,她才看清楚晁枉景藏在阴影下的神色。
那是无法形容的一种神色。
焦躁吗?愤怒吗?嫉妒吗?不屑吗?自满吗?
唐姣一时难以辨清到底是哪一种更多。
“明明只是合欢宗的弟子而已,为什么会有天品法宝?”
她听到晁枉景这样说。
紧接着,是不给她留任何喘息机会的问句。
“明明只是三阶丹修,凭什么比我更熟悉丹药?”
“你早就知道烈火丹能这样使用,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过是个合欢宗弟子而已。”
晁枉景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如此重复道。
他从喉间逼出一声冷笑,说道:“唐姣,你一开始不就是想找我双修吗?”
唐姣被这句话震得骇然不已。诚然,她确实是有过这种想法,但是晁枉景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是不屑的,她的脸开始发烫,那与其说是被揭穿的羞惭,不如说是一种愤怒。
“双修只是合欢宗的一种修炼方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从别人的身上敛去修为,这是能登上台面的修炼方式吗?”
晁枉景说着,一把拽下面纱,唐姣从他眼中看到映出的自己,被困于逼仄之间,落于下位,如同步入陷阱的猎物,似乎只要他想,在这无人的地域做出任何事情都可以。
他端详着唐姣的面容。
“不过,我倒也不是不能分给你修为。”
施舍一般的语气,他说道:“我可以跟你双修。”
唐姣终于明白了那种不适感来源何处。
这个人,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所有物。
“双修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唐姣的声音愈发冰冷,她手指微动,神色却不显,一双杏眼毫无畏惧地盯着眼前撕破伪装的男人,一字一顿说道,“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身为合欢宗弟子,不就是应该和高阶修士双修吗?”
晁枉景凑近唐姣,手指触到她的脸颊。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不屑的神情,低语道:
“况且,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此时此刻,唐姣的手也终于碰到了鼎腿。
已经听不进他废话,五指陡然收紧,重达千斤的春山白鹤鼎在主人手中轻得像一根羽毛,随着纤细的手腕拧转——腾挪——紧接着,在晁枉景惊骇的目光中狠狠砸向他!
众所周知,丹修没有任何近战的能力。
下一刻,成年男子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溅在唐姣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
她踢开脚边的牙齿,掂了掂手中硕大的炉鼎,缓步走到晁枉景面前。
男修瘫软在地,浑身抽搐,一脸的血迹,望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晁师兄。”小姑娘的声音很甜,很温柔,语气却很冰冷,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晁枉景,好心地提醒他一个事实,“你不是剑修,不是符修,也不是气修,你是丹修啊。”
她顺着晁枉景的衣襟往下按了按,果不其然听到了他带着痛意的惨叫。
“你断了三根骨头了。”唐姣向他陈述道,然后她直起了身,在晁枉景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重新举起手中带血的春山白鹤鼎,“我再砸一次,你是不是会再断几根骨头?”
她会让他知道,不是合欢宗弟子就能够随意侮辱的。
“师兄,这里没有别人,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唐姣从晁枉景的眼中看到自己如同宣判死刑一般缓缓挥动手臂。
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而且,她咬人会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