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令涵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长安京兆尹府衙的。
那位看上去明明亲和友善的胡衙吏,说出来的话,却让她的心凉了大半截。
夏谦因为难以洗脱罪案干系被关进了大牢,而她自己却毫发无伤地被放了出来,甚至还在京兆尹府衙的私人书房中,无知无识地睡了一觉。
“霍府尹,驿馆命案究竟真相为何、凶手到底是何人,我们夫妻二人一概不知,请霍府尹明察秋毫,还我夫夏谦清白!”霍长晟专门出来送了她,而她此刻却也只能倚仗眼前这个状似正直的青年。
即使她真的将昨晚陈定霁杀了那杀手之事和盘托出,莫说无人会信,就算信了,谁又可能真的去寻了陈定霁查证,又或者是去怀疑,他才是杀了周廷两位使臣和夫人的真凶?
何况,大齐宰辅陈定霁,又怎么会深夜出现在驿馆里、她的房间之中?
“驿馆因为命案已经封闭,夏夫人便不能再回去住了。”霍长晟并未理会庄令涵的哀求,而是另起了话头,“周太子所居的铭柔阁庭宽院广,还有几处小院尚空着。中书令特意派人嘱咐了我,夏夫人从京兆尹府衙离开后,直接去往铭柔阁即可,此行所有的一应细软和仆从俱已准备就绪。”
所以,一切都还是陈定霁的一手安排。
他到底想做什么?
庄令涵心下沉钝,头晕眼花,根本无力支撑自己走完这府衙到上马车的短短距离,可她又深知此时不能再失了态,只能勉强硬撑身子,上了那去往铭柔阁的马车。
霍长晟虽态度强硬,对她却十分客气,一路相送,倒让庄令涵不好再出言求他帮助。
上车前,她莫名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霍长晟面色疏阔,眉间似有浊气未化,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想到初见霍长晟那眼时他浑身的浩然正气,她忽然觉得,应当是自己本就人困体乏,所以看走了眼。
罢了,眼下救出夏谦要紧,旁的事情,不必往心里去。
马车摇摇晃晃,庄令涵的心也随之浮浮沉沉。
要说那两位正议大夫及夫人之死与她无关,可的的确确是她贸然出手为萧毅解毒引来的祸患;但若真要把这令人命丧黄泉的罪责推到她的头上,她反而要说,明明他们也差点被杀死。
来来回回,都似乎是一个死局。
就如同她上一世被不知何人冤枉,非要让她认下毒害秦媪的罪名一样。
毒害秦媪又嫁祸给她的人祸首究竟是谁,她恐怕这一世也难以明悉。
“按我大齐律令,杀人偿命,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几句话掷地有声,现在的她想来,甚至有些讽刺。
哪里有什么清清白白的法理可言呢?不过是上位者随心所欲的指点,处于下位的他们,便只能如同蝼蚁一般被碾压欺凌。
上一世,她被献给陈定霁后,一直到被陷害身死,几乎都没有出过他那个只有一进的别院。
唯一一次,便是受他那个四妹陈定雯的硬邀,去他陈家宋国公府上,为陈定雯诊治咳疾。然后不过几日,秦媪吃了她做的小食中毒身亡,她也自证无能,窒息而死。
那时的萧毅在做什么呢?
或许,他以为把自己的妻子亲手献给权相之后,他能倚仗着陈定霁这棵参天大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敌国都城作威作福,陈定霁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容忍他的荒唐行径,包庇他的所有罪责。
事实到底如何,庄令涵不得而知。或许前世的萧毅在无形中也被下了毒,只等时机一到便一命呜呼;又或许萧毅也在之后的某日与斛律宗奇产生龃龉,当街杀人,而后偿命。
他们俱是一样的下场:客死异乡。
所以,无论她是否尽力去保下萧毅,可能结局与之前的并不会两样
——只是这一世,她多连累了几个人。那两位丧命的正议大夫和他们的夫人,在这一程从邺城到长安的路上,都对他们颇为照顾。
还有她那打着灯笼找遍邺城都找不出第二个的夫婿夏谦,此刻也因为她身陷囹圄。
她是累人累己的罪人。
等到马车终于在铭柔阁大门停下的时候,庄令涵看到磐引早早站在门口迎她,忽然觉得双眼热了起来。
“女君,为何只有你一人归了?”显然,磐引对下车的只有庄令涵一人感到十分惊奇,左看右看,却也只能看到自家女君疲惫的愁容。
磐引身后还有两个有些眼生的小厮,庄令涵担心隔墙有耳,便附在磐引耳边,小声说道:“男君被京兆尹扣下了,已经关进了大牢。”
磐引闻言,惊得杏眼圆睁,却立刻也压低了声音:“可是国公府派人来驿馆时,根本没有男君会出事的意思。女君……女君打算如何?”
这里实在不是说正事的地方,庄令涵便稳了稳脚步,故意提高了音量,“所有的行装可都打点妥当了?”
“宋国公府已经提前派人过来了,国公府的人办事稳妥,奴婢瞧见了都自愧不如。”见她神色如常,磐引便也对答如流,小心扶住了她,“他们奉了宋国公令,安排男君和女君住夕香院,那院子离太子殿下所居正殿尚有一段距离。”
离萧毅远些,这样也能少了许多日常所居的麻烦,考虑倒是周全。
“两位正议大夫带的几个仆从也跟着奴婢过来了,从今以后,就一并服侍男君和女君。”磐引接着补充,“还有,宋国公府上也派了一名奴婢和一名小厮过来,说是夕香院太大,我们只有这几个人手,怕是实在料理不周到。”
庄令涵听着,不免有些心烦:他们明明不会在长安长住,需要那么多仆从做什么?
而她还未及皱眉回应,又听见磐引的声音:
“刚刚,太子妃殿下遣人来说了,太子身体还未大好,男君和女君回来,晌午先不用过去请安。不过……”
“不过什么?”庄令涵随口一问。
“宋国公府方才也派人来传了话,说晚上宋国公要来铭柔阁看望太子殿下的病,也想请男君和女君一道共进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