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冼经营鼎泰楼三十年,最擅长的本事就是识人。
眼前的姑娘看起来年岁不大,说话办事却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虽不知晓其身份,想必也不是寻常人。
今晚这一件事里,一面是丞相千金,一面是帝师弟子,鼎泰楼哪个也得罪不起。
与其夹在中间惹一身麻烦,倒不如交给这姑娘去办,至少成与不成,怪不到他的头上。
赵冼一口应下温念笙的请求,痛快吩咐人备好马车,又调来两名伙计给她。
临行前,温念笙托伙计给温家人带了话,说她只是一时身体不适,先回家休息了。
待一切安排妥当,遂启程寻人。
登车后,车夫问她:“姑娘,咱们往丞相府的方向走吗?”
她却道:“调头,从斜街胡同走,绕去大理寺门口等人。”
上官语比她早走一刻钟,追是肯定追不上的,只能去堵。
大理寺在鼎泰楼回丞相府的必经之路上,抄小路过去堵人,应该还来得及。
越靠近大理寺,街上的行人越少。这附近远离商圈,街上的铺子大多落了锁。
按说往日,大理寺附近多有衙役巡夜,有陌生的车马路过,都会拦下问两句。
今夜却一反常态,马车一路走来畅通无阻,连个人影都没看着。
车夫正纳闷,忽然听见车内的姑娘吩咐:“停车吧!”
话音未落,数十米开外的大理寺府衙几乎同时传出动静。
一队衙役火急火燎跑出衙门,不消一会的功夫,前方的主路已经被一排拦路的行马封得水泄不通。
很快,大批禁军兵马赶到,随之燃起的火把将大理寺门前照得通亮。
车夫也是京城的老人,一看这架势便知道,今晚出大事了!
“这倒霉催的,追个人还能撞上封路,出什么事了,搞这么大阵仗?”
他朝车内问道,“姑娘,怎么办,还追吗?”
温念笙早料到禁军会封路,只淡淡道:“上官语应该还没到,我们就在这等吧!”
不多时,上官家的马车果然来了。
温念笙赶在他们进入禁军视野前将人拦了下来。
待马车停稳,她上前叩响车窗:“上官语,把晏辰放了。”
“谁啊,多管闲事!”
上官语气急掀开车帘,一看见是她,更生气了,“怎么又是你?”
她好言相劝:“禁军正在前方拦路查人,你绑着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他们不会放你通行。”
“禁军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小姐的马车?”上官语不耐烦地放下车帘,高声吩咐,“继续走!我爹是丞相,看他们谁敢拦我!”
“你不问问禁军为什么封路吗?”
早料到上官语不会轻易听劝,温念笙也懒得多废话,直截了当道:“禁军正在搜查刺客,你爹丞相的身份再尊贵,也比不上皇帝的命贵。如果你想和晏辰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共度良宵,我不拦你,请便!”
上官语唰一下掀开车帘:“你说什么,刺客?”
温念笙道:“前面有巡夜的衙役正在帮忙查人,他们比禁军好说话。你不信的话,可以派人过去向他们打听。”
上官语立刻派家丁前去打探消息。
家丁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脸都吓青了:“小姐,的确是在搜查刺客。听说今夜有三名刺客入宫行刺,死了俩,跑出来一个,这会儿禁军正满城抓人呢!”
敢行刺皇帝的刺客都是亡命之徒。往日京城闹刺客,上官语可是连门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撞上逃命的刺客,捎带手的,把她的小命也顺走了。
“快!快回家,快去找我爹爹!”
上官语急着要走,家丁忙提醒:“小姐,咱们车里的情况,恐怕过不去啊,要不还是把晏公子放了吧!”
“不行!”
煮熟的鸭子哪能让他飞了。
上官语道:“就算是禁军也不能乱抓人,晏辰又不是刺客,怕什么?”
温念笙属实被她蠢到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禁军的确不会乱抓人,但他们发现你的马车里捆着一名昏迷的男子,必然不会轻易放你走。
“或许,他们会看在你是丞相千金的份上,请你到最上等的监牢小坐片刻。待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再恭恭敬敬地请你离开。”
须知,上等的监牢,也是监牢。
像上官语这样自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别说什么蟑螂老鼠,光是那股阴森森的霉味,她都未必受得了。
上官语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了。
温念笙只当没看见她的反应,仍继续道:“在这期间,你的确不会吃什么苦头。只是不知道明日一早'上官家大小姐夜里绑走国子监学子,企图生米煮成熟饭,结果被禁军抓个正着',这样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你的脸面,贵府的脸面,令尊、令堂,还有你府上几位兄弟姐妹的脸面,今后还往哪搁?”
听见这话,上官语的脸一下子红得通透。
她虽然蛮横无礼,却也自诩名门出身,格外在意颜面。
原本捆走晏辰,她也没想真的发生什么。不过是想偷偷把人带回府里,再以此为要挟,逼晏辰娶她,顺带逼迫她爹同意这门亲事罢了。
若真让她今后在外落下绑架逼婚的名声,她是万万不敢的。
“你,你在威胁我吗?”
上官语后知后觉地想通此间的利害关系,心虚得话都说不利索。
温念笙只道:“是威胁还是提醒,全看你怎么选了。”
夜色沉静如水,时不时传来远处禁军兵甲碰撞的脆响。
有火光从远处慢慢走近,大抵是巡夜的衙役听闻此处的动静,正准备过来查看情况。
眼见快有人来了,上官语气急败坏地放下车帘:“把人放了!今天的事谁敢传出去半句,本小姐扒了他的皮!”
一声令下,一个硕大的棕色麻袋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温念笙立刻吩咐人将麻袋抬上马车,刚好赶在被大理寺衙役发现前启程离开。
回程路上,她用发簪划破麻袋,终于看见袋子里已经被捆成人形粽子的晏辰。
许是方才被丢下马车时磕到了头,少年的额角处泛起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倒有几分像初见那日他刚刚打完架的狼狈模样。
该说他什么好呢?
好歹在边关摸爬滚打多年,竟连在酒里下药这种低级手段都防不住?
这么天真,难怪上一世会以为仅靠抗议游行,就能替含冤枉死的师父和挚友讨回公道。
到最后,连死都落不下一副全尸。
晏辰的手脚还被麻绳捆着,指节粗的麻绳系得很紧。温念笙没有随身利器的习惯,发簪割不开绳子,她只能用手慢慢去解。
当了数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温大小姐,这会她才发现,如今这手实在太过脆弱,绳子还没解开一半,指尖已被粗糙的绳结磨得生疼。
她不耐烦地嘶了一声,于是准备破罐子破摔,把晏辰这颗人形粽子直接送回晏家酒馆,让晏小二自行处理。
至于会不会很丢人?
无所谓,又不是她丢人。
她甩手丢掉绳结,正准备坐回位置上休息,地上的人形粽子忽然开口说话了。
“是不是手疼?
“我身上有匕首。”
温念笙惊得差点跌在地上:“你诈尸吗?”
晏辰尴尬笑笑:“不好意思啊,我其实没晕,就是觉得太丢脸,没好意思跟你说话。”
要不是注意到温念笙手疼,他是想一直装到下车的。
温念笙上下打量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晏辰道:“他们刚把我捆上马车,我就醒了。但是他们捆得太死,我身上药劲还没过,暂时挣不开,只好一直躺着装死。原本打算等到了丞相府,他们把我放开,我再想办法溜走,没想到你忽然来了。”
说着,他笑起来,“哎,温姑娘,你是专门来救我的吗?”
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温念笙顿觉无语。
他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万一她没来救他,万一他也没能自己逃走。
上官语的计划实施成功,第二天一早,他出现在上官语的闺房……
上官昌宏那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绝不可能因为这出愚蠢的戏码,就答应把女儿嫁给政敌的徒弟。
他只会为了上官家的脸面将晏辰斩草除根。到时候别说是她,连段云沧出面都保不住这傻小子。
而这傻小子现在居然还有心情笑?
合该把他从马车上丢下去,再被上官语捡走才好。
晏辰见她面色不悦,慢慢收起笑容:“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嗐,看来师父说的对,我的确很容易给人添麻烦。
“你别生气嘛!
“为我生气,多不值当。”
温念笙垂眸看着他,许是药劲还没过,晏辰的唇色微微发白,因为手脚尚被绑着,即使醒了也只能躺在地上。
这么看起来,的确有些可怜。
算了。
禁军还在外面搜查刺客,这会儿把他丢下马车,指不定又惹出什么麻烦。
“匕首在哪?”她问。
晏辰忙道:“腰间,你找找。”
温念笙帮他翻了个身,马车里没有烛台,她看不清,只能顺着晏辰的腰线一点点摸索。
晏辰说往上,她就往上摸。
晏辰说往下,她就往下摸。
摸着摸着,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你把匕首挂腰上做什么?”
晏辰一脸茫然:“啊,那也不能挂在脖子上啊?”
她起身:“不找了,你就这么待着吧!”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重重颤了一下。
紧接着,车外传来车夫的惊叫。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噗一声!
一股滚烫粘稠的液体溅在了车帘上。
是血。
血腥味旋即渗入马车。
“出事了!”
根本不用掀开车帘去看,温念笙已经猜中了车外的情况。
他大爷的!
撞上刺客了!
马车刚好行至桥头,远处传来禁军的兵马声。车外的刺客情急之下斩断套绳纵马逃走,只留下失控的马车在桥头一路狂奔。
轰一声巨响,马车撞破木桥。
变数来得太突然,根本容不得人反应。未等车内温念笙稳住身体,失控的马车已载着她和晏辰一同坠入河中。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开启定亲倒计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