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笙拿定主意,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江予柔。
当然,她没全说。
让江予柔知道她还没定亲就琢磨好退亲,必不可能答应她胡闹。
所以她只说了一半,江予柔以为她想通了,还挺诧异:“真的愿意嫁人了?”
温念笙:“嗯,想通了。”
但没完全通。
江予柔叹气:“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娘会尽快帮你拟订人选,到时候你从中挑一位中意的,尽快把亲事定下来。永安候府那面,有你齐伯母周旋,暂时还不会找上门,你也不必太担心。”
言谈间,午膳已经备好。
江予柔问秋婆婆:“婉儿怎么还没来?”
秋婆婆道:“表小姐回西偏院了,许是在等表夫人。需要去请吗?”
温念笙趁机起身:“我去吧。”
她离开修岚院,在通往药堂的小路上找到了小伍。
小伍一路跟踪陈桂香,这会儿刚回来,见她来了,忙跑过来回禀:“小姐,表夫人离开典当行后去了一家赌坊,似乎想赎什么人。不过她没带够银子,被人赶了出来,眼下已经回来了。”
“赎什么人,打听到了吗?”她问。
小伍道:“赌坊的人不好说话,小的身上没带银子,问不出消息,只能先回来取银子,这就再去跑一趟。”
“不必了。”温念笙道,“去熬一碗汤药,连带赌坊的消息一起给表妹送去。”
……
温婉回到西偏院,立刻借口支走院子里的下人,亲自去闺房清点嫁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被盗的嫁妆远不止两支凤头钗,所有金银首饰几乎被偷了个干净。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蹭一下窜起来,陈桂香恰在此时推门而入,她几乎是下意识便抄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砸了过去。
咔嚓一声,茶壶碎在脚边,滚烫的茶水烫得陈桂香一激灵。
温婉怒斥:“陈桂香,你好大的胆子,敢偷我的嫁妆,活腻了不成?”
陈桂香下意识捂住腰间的钱袋:“这,这是说的哪里话?”
温婉朝她走过去:“银子呢,交出来!”
陈桂香装傻:“闺女,什么银子,娘怎么听不懂啊?”
温婉直接从袖中取出当票抄本,高高举到她面前:“识字吗,好好看看你的大名!”
当票白纸黑字摆在眼前,证据确凿,陈桂香一下慌了神。
温婉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娘的再清楚不过,别看这丫头平日待人温柔随和,可若有人得罪了她,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去年冬天,后院一名老嬷嬷仗着资历老,屡次克扣她的炭火。温婉得知此事,笑呵呵将人请到房内喝茶。
不出三日,那嬷嬷便请辞还乡,走的时候手上还缠着纱布,说是“不小心”打翻炭盆烫伤的。
“闺女,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的东西,不也是娘的东西吗?娘拿你几件嫁妆,怎么能叫偷呢?”
她说这话时眼珠子滴溜溜转,心里盘算如何把事情糊弄过去。
“好闺女,娘也是不得已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温念笙那死丫头看不上娘。你马上嫁人了,娘以后一个人留在温家,日子肯定不好过,这才寻思攒点银子,防备以后被人赶出去嘛!”
自从温念笙苏醒,温家人对温婉的关注越来越少,连宅里的人对她的称呼都从“小姐”变成了“表小姐”。
陈桂香琢磨着,她这女儿善妒,指不定怎么记恨温念笙,把这事的矛头转到温念笙的头上,自己说不定能少吃些苦头。
哪成想她话音还没落地,温婉突然一把扯下她腰间的钱袋,更火大了:“你还好意思往人家身上泼脏水?温念笙看不上你,是你活该!”
“这……”
陈桂香生生惊住,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她这闺女什么时候也会帮别人说话了?
温婉打开钱袋,拿出一捆圈起来的银票,一张一张清点。
每翻过一张,陈桂香的心便凉掉一分:“闺女,这嫁妆当都当了,你能不能别把银子收回去?”
温婉压根不搭理她。银票清点完毕,整整五百两。遗失的嫁妆折合银子差不多四百两,多出来的一百两是陈桂香这些年攒下的积蓄。
她的视线轻轻扫过陈桂香,把所有银票一齐收进自己的怀中:“嫁妆我会自己赎回来,再有下次,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娘。”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陈桂香这下彻底急了:“温婉,你不能把我的银子也拿走啊!”
温婉抬眸轻笑:“为什么不能,娘刚刚还说我的东西是娘的东西,那娘的东西不也是我的东西吗?”
陈桂香被她得哑口无言,气得像只炸毛的斗鸡。温婉看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才终于消了几分。
她回到妆台前整理好仪容,起身道:“江伯母还在等我们用饭,一起过去吧!”
恰在此时,丫鬟云竹在房外叩门:“小姐,车夫小伍求见。”
小伍是温念笙的人,怎么会找她?
温婉走出闺房,打发走云竹,问廊下的小伍:“姐姐让你来找我的?”
小伍瞟了一眼边上的陈桂香,拱手奉上一碗汤药:“听闻表夫人今日在一家名为元德庄的赌坊与人起了冲突,我家小姐担心表夫人受到惊吓,特意准备了一碗安神的汤药。”
温婉立刻察觉不对:“陈桂香,你还敢骗我?”
偷嫁妆不是为了给自己找出路吗?
怎么又跑去赌坊了?
陈桂香顿时两眼一黑。
温念笙这个贱人,居然派人跟踪她!
她还想狡辩,架不住小伍嘴快一步:“表小姐别生气,表夫人没赌钱,只是去赌坊赎人。不过没带够银子,赎不成人,一时情急,才和人起了冲突。
“至于赎谁,小的便不知了。”
听见“赎人”二字,一直绷在温婉脑子里的弦“啪”得断了。
“你去赎谁?”
她生出一个近乎荒唐念头,“是不是那个王八蛋?你跟他还有联系!”
陈桂香自知再瞒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亏我生你一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儿子?他可是你亲哥哥啊!”
温婉气得发抖:“别跟我提他,我没有什么哥哥!”
若非事到如今,她绝不会承认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这件事,她连温家人都没说过。
十年前,她的家乡闹旱灾。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年长她两岁的哥哥每天饿得哭鼻子。她爹心疼儿子,决定把她卖去一户人家为奴。
那年她才六岁,东家嫌她太小干不动活,劝她爹把陈桂香也卖过去。
她爹点点头,轻飘飘地答应了。
签订卖身契的前夕,她一气之下点了家里的柴堆。火势乘风烧到房子上,家里乱作一团。她趁机拉着陈桂香一路逃出家中、逃出村子,最后混进逃难的队伍一路逃到京城。
其中艰苦,她已不愿回想。
入住温家后,她担心温家人得知她是逃奴会赶她出门,于是撒谎说来京城寻父。温家人心善,从未过多询问她的过往。
她小心翼翼过了十年的安生日子,直到今年年初,陈桂香忽然找上她:“闺女,老家来信,你父亲去世了。你哥哥他日子过得穷苦,咱们把他接来京城吧!”
温婉几乎瞬间变了脸色:“你想都别想!他现在想起我这个妹妹了?当年那老王八蛋要把我卖掉的时候,他不是还高兴终于有饭吃了吗?”
陈桂香低声哀求:“那时候你哥哥还小,不懂事。闺女,你替娘考虑考虑,娘只有他一个儿子,不能看着他在乡下饿死啊!”
温婉越听越气:“陈桂香,你别忘了,当年是我这个女儿一步一步背着你走到京城,也是我这个女儿让你在温家过了十年好日子。
“你儿子他有什么资格让我可怜?
“我恨不得他立刻随那老王八蛋去死!”
那天,她同陈桂香大吵一架,威胁陈桂香如果敢让那人进京,她立刻雇人打断他的腿。
如今才过去几个月?
没想到那人不仅到了京城,还敢去赌坊潇洒?
想必陈桂香没少在暗地里给他拿银子,如今养出祸事,还敢用她的嫁妆填补。
斜风穿堂而过,陈桂香依旧跪在她脚步苦苦哀求。可惜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她早已看腻。
见她并未心软,陈桂香又爬起来抢她的钱袋:“死丫头,你把银子还给我!那是我儿子的救命钱,你拿走了,是想逼我们娘俩去死吗?”
温婉自然不会给她,两相撕扯,钱袋裂成两半,数不清的银子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风一吹,五百两银票纷纷扬扬卷上屋檐,温婉的心也彻底冷了下去。
她不再去看地上狼狈捡拾银子的妇人,朝院外喊道:“来人,表夫人病了,送她回房休息。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放她出来。”
小伍默默围观了整场闹剧,见事情暂且收尾,离开西偏院去找温念笙回禀情况。
温念笙还在修岚院与江予柔商量亲事,见他回来了,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在外面等,等回了文竹苑再说。
很快,西偏院也传来消息,说陈桂香今日出门不慎扭伤了脚,眼下不便来修岚院用午膳,温婉要照顾她,也不过来了。
江予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停下指尖翻看画像的动作,问道:“笙儿,你妹妹刚才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和你婶娘吵架了?”
方才还在装聋作哑不肯配合选婿的温念笙,这会儿倒是十分主动地抽出一张公子哥的画像:“娘,这人的模样还不赖。”
江予柔一下被她岔过去:“是吗,娘看看是哪家的孩子?”
温念笙立刻又把画像塞回去:“看错了,他眼角有颗痣,我不喜欢。”
江予柔:“……皇帝选妃都没你挑剔。”
……
用过午膳,温念笙回到文竹苑。
小伍将西偏院的情况一五一十回禀,一旁的南星听得眉头直皱:“表夫人居然拿咱们家的银子在外面养儿子,太不要脸了!”
“岂止不要脸啊!”小伍倒觉得南星骂得太轻,素质有待降低。
温念笙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指尖轻轻敲点着藤椅扶手,面上不显喜怒。
小伍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便问:“小姐,表夫人暂时是被关起来了,可她儿子还在京城。这人留在京城一日,表夫人就一日不会消停。您看要不要想个辙子,把她儿子轰出京城?”
不等温念笙回应,南星先嗔了他一眼:“笨蛋,那人被扣在元德庄,上千两赌债压在身上,赶他离京,还得帮他还债,这不是糟践银子吗?”
温念笙也道:“的确不值当。”
小伍却道:“小的能不知道心疼银子嘛?我刚刚又去元德庄打听了一趟,您猜怎么着,张文,哦,就是表夫人的儿子,他已经不在元德庄了!”
不在元德庄?
温念笙皱了皱眉,“他去哪了?”
小伍道:“他被查出曾经收买一群地痞流氓散播谣言,今早刚被抓去衙门审问,这会儿还没放出来呢!”
南星诧异:“什么谣言,居然能惊动衙门?”
小伍道:“惊动衙门的不是谣言,是抓他去衙门的人。所以只要麻烦那人写张谅解书,不用花一文钱,就能把人从衙门捞出来。”
“谁抓的他?”温念笙问。
小伍嘿嘿一笑:“说来也巧,这人小姐您应当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国子监的小晏公子。您还救过他弟弟呢!”
温念笙:“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晏辰:平平无奇治安小能手,京城护卫队编外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