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的天气,总是催人困乏。温念笙坐在廊下,掩住唇轻轻打了个呵欠。
南星走过来,替她披上外衣:“小姐,老爷说您大病初愈,尚且畏寒。雨下大了,奴婢扶您回屋坐吧!”
温念笙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疲惫:“没事,不冷。”
原身在三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意识混乱,后来便陷入了木僵状态。
木僵,也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植物人。
自苏醒后,宅里的人都拿她当病人看。但其实温家人将原身照顾的很好,卧床十五年,如期长大,除了较寻常人虚弱些,没留下任何病症。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何况她还曾是医生。
她现在只是容易犯困罢了。
“晏小二呢,回家了吗?”她问。
南星道:“他大哥已经把他送回家了。不过刚刚他大哥又回来了,现在正在堂外等着付诊费。”
温念笙道:“不用付了。”
她救晏小二是为了保住温家人,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方容身之所。既是各取所需,诊费的事情,她懒得再费心思。
南星道:“奴婢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回春堂每月都有义诊,不收诊费是常有的事。可晏公子说他不能平白受人恩惠,何况还是救命之恩。如果小姐不收,他就在堂外等,等到老爷和夫人回来再付银钱。”
温念笙看了眼天色,眼下才过晌午,温家人去京郊收药,至少傍晚才能回来,眼下雨势渐大,分分钟足以将人淋透。
“他在哪等?”
南星道:“在前堂的屋檐下。”
“那就让他等吧。”
……
京城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上一世晏小二在回春堂外病逝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一世温念笙救人的消息也没能藏住。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回春堂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破——不是因为病人登门求医问药,而是因为媒人上门说亲。
她如今的身体已经过了十八岁,在古代早该谈婚论嫁。因为此前一直昏迷在塌,温家人并没有为她商议过亲事。
可自从她救人的消息传开,京城一下子多了许多有意求娶之人,且大多是与温家相仿的医户人家。
其中缘由,一想便知。
京城以行医为生的人家不算少,但若论医术与名望,曾经连出过三代御医的回春堂可谓一家独大。
这些人之所以争相求娶,不过是觊觎温家的医术。
大雍没有女子行医的先例,温家的女儿身怀再好的医术,等嫁了人,也只能尽数授予夫家。
温念笙原也不打算嫁人,一想到这些人心里的盘算,更觉得厌恶。
好在温家老爷和夫人都是聪明人,没等这事烦到她的头上,已经先以她体弱多病仍需将养为由一一拒绝了。
这日傍晚,温老爷照例来为她诊脉。闲谈期间,温念笙顺势提起她可能一辈子不会嫁人的想法。
她特意说得很委婉,生怕温老爷因为她的离经叛道而感到为难。
然而,她到底低估了温家人对她的溺爱。一向尊礼守旧的温老爷竟只是稍作迟疑,便道:“遇不到中意的人,不嫁也好。以后你都住在家里,爹和娘不会让你受委屈。”
诊完脉,温念笙亲自将温老爷送回了修岚院。
回房路上途径小花园,她远远瞧见二人站在石桥上。
南星随即皱了皱眉:“小姐,是表夫人和表小姐。”
大概在十年前的冬天,回春堂来了一对饥寒交迫的母女。母亲在赴京途中染病,没钱医治,女孩一路背着母亲到回春堂求药。
那女孩比温念笙小两岁,模样乖顺可爱,一双杏眼又圆又亮,很讨人喜欢。看见她,温家人仿佛看见了自己女儿健康的模样。
诊病期间,女孩说她们是来京城寻父的。但那男人欠了一身赌债,早不知跑到哪去。
温夫人瞧女孩可怜,便暂时将人留在回春堂养病。
一日晌午,温夫人推昏迷的温念笙到院子里晒太阳。女孩过来陪她说话,也和昏迷的温念笙说话。
说着说着,女孩忽然激动地跳起来:“夫人,夫人,你看,姐姐笑了!”
温夫人看过去,泪水刹那模糊了视线。那天的太阳好大,刺眼的阳光晃的她什么都看不清。
但她坚信她的女儿快醒了。
也许,正是这个女孩的活泼天真唤醒了她的女儿。
于是温家人收养了女孩,取名温婉。连带女孩的母亲也一起留在了温家。
温婉很会讨温家人的欢心,宅里人也因此待她如亲小姐一般。
即使偶尔有新来的下人怀疑那天温念笙到底有没有笑,也会在和温婉相处后摇摇头,心道:那年温婉才六岁,六岁的孩子,怎么会骗人呢?
一晃十年过去,当年穷困潦倒的母女,已经成了眼前的表夫人与表小姐。
温念笙与二人擦肩而过,温婉开口叫住她:“姐姐,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温念笙停下脚步,回身点了下头:“好多了。”
温婉面露愧疚:“都怪妹妹疏忽,昨日才听闻前些时日在回春堂外发生的事情。那天是家母无礼在先,妹妹在此向姐姐赔礼。对不住,还望姐姐见谅。”
说着,她扯了一把陈桂香的袖子,“娘,还不快给姐姐赔礼。”
陈桂香不情不愿地上前:“对不住,大小姐。”
温念笙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看出端倪:“直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温婉似乎被她的话噎到了,面色僵硬一瞬,又恢复如常:“听闻姐姐近来拒了不少亲事,似乎是因为身体不适?我想着家里从来不缺药材和补品,但姐姐时常服药,难免口苦,所以托人从老家带了一些酸枣糕。姐姐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温婉将一小袋油纸包裹的酸枣糕递过来,温念笙示意南星收下。
南星不情不愿地接过油纸包,小声嘀咕:“我说黄鼠狼怎么想起来给鸡拜年了,原来是为了亲事。”
最近宅里不少人都在说这事——大小姐苏醒已有三月,迟迟没有定亲。长幼有序,大小姐不出嫁,表小姐的亲事也要往后拖。
原本温家人已经为温婉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礼部侍郎家的长公子,家世优渥,才貌过人,陈桂香和温婉本人都很满意。
婚期定在下月,谁都没料到昏迷多年的大小姐会在最近醒来。
看眼下这情况,她们母女是坐不住了。
温念笙开门见山道:“我没有嫁人的打算,你按期出嫁即可。”
“可是……”温婉面露难色,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换了个好听的说法,“我怎能先于姐姐出嫁,若是如此,岂不是拖累得姐姐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若非早从系统那了解过这位表妹的性子,温念笙真要信了她的话。
这位表妹一向面热心冷,根本不会在意别人能不能嫁出去。不过是架不住温家人在乎,才特意来找她。
温婉真正想说的八成是:“姐姐不嫁不要紧,可别拖久了,耽误我和齐家的亲事。”
“你放心,我会劝说父亲母亲,不会拖累你。”好歹活过两世,温念笙懒得为这些小事浪费口舌,直截了当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走了。”
温婉倒是识趣,乖乖道了声谢。
温念笙正准备走,陈桂香却又得意起来:“婉儿,娘说什么了,你就多余担心这些。老爷和夫人将你视如己出,怎么舍得让你错过齐家的亲事?要我说,迟迟定不上亲的人才应该担心。等你先一步嫁出去,某些人就只能在回春堂养一辈子的病了。”
“你咒谁生一辈子的病呢?”南星一时气不过,同她吵了起来。
温念笙倒觉得好笑,陈桂香说这话的时候,温婉的脸色可比她的难看多了。
再怎么说也是寄人篱下,得罪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她走到陈桂香身前,笑了笑:“婶娘若是在旁事上也有说风凉话的本事,如今也不至于在别人家里打秋风了。”
陈桂香一下子被戳到痛处,又想起前些日子险些被赶走的事情,老脸一红,讪讪闭了嘴。
……
回到房内,温念笙翻出一本《金匮要略》打发时间。她看医书喜欢随看随记,可惜古代没有水性笔,只好喊南星帮她研墨。
南星推门走进来,苦着一张脸:“小姐,你怎么还有心情看书啊?”
温念笙看过去,笑道:“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呀?”
南星不情不愿地点头:“本来看见表夫人在小姐手里吃瘪,已经不生气了。但回来一细想,还是气不过。若不是因为小姐曾经病过,表夫人一个外姓人,哪来的机会母凭女贵到宅里当主子?她不感恩也就算了,还拿生病的事情挖苦小姐。也就是小姐脾气好,换作旁人,早把她轰走了。”
温念笙道:“能到别人家里当主子,是她们母女的本事。”
既是温家人将她们留下来,她也不好擅自将人轰出去。
不过,她的确不太喜欢这位表夫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世温家人落魄离京时,只有温婉不计沧州苦寒紧随左右。
这位表夫人可是连亲生女儿都不顾,独自卷钱去了扬州享福。
能到温家当主子,不一定是陈桂香本人的本事。但如若有一天温家人将她轰出去,一定是她自作自受。
“好啦,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她朝南星笑了笑,竖起两根手指,“来帮我研墨吧,一个时辰,二两银子。”
南星眼睛一亮:“来了!”
……
次日一早,温念笙在书桌上看见了昨日温婉送的酸枣糕。她不喜欢吃酸的,原封不动都给了南星。
南星虽然喜欢吃酸的,却不喜欢表夫人沾过的东西,又去前院把酸枣糕给了小伍。
从前院回来,南星手里的酸枣糕换成了两坛酒。
温念笙的眼力比常人好很多,离好远便看见酒坛上贴着一张红纸,纸上写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晏”字。
“晏小二送来的?”
待南星走近,她随口问了一句。
南星的脸上挂着笑,像是遇见了什么喜事:“不是晏小二,是他大哥,国子监的晏公子。”
温念笙反应过来:“他不是已经付过银子了?”
晏小二出事那天,这位晏公子在回春堂外等了一下午,一直等到温家人回来亲手交了药钱才走。
为了这点小事,在风雨中足足站了三个时辰,也是很犟了。
南星依旧笑着:“是付过银子了。不过晏公子说,那天的银子给回春堂的药钱,今日的桃花酿,则是单独给小姐的谢礼。”
温念笙从藤椅上起身:“我不喝酒。”
正准备回书房,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顿住脚步。
“你说的晏公子,不会叫晏辰吧?”
南星的眼睛唰得亮起来:“小姐也知道晏公子?”
既是晏辰,她大概明白南星为什么这么高兴了。
在这本小说中,晏辰是众多少年中最为耀眼的一个,永远洒脱恣意,从不受世俗拘束,生得一身宁折不弯的少年傲骨。
书中凡是与晏辰打过交道的女孩,大多很喜欢他,无关男女私情,没人不喜欢那样张扬倜傥的少年郎。
只是可惜。
这位全书最为意气风发的少年,注定死在即将到来的十八岁。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现在十八,男主不满十八。
不管怎么看都是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