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鬼怪竟然是月夫人。
“这是竹节妖。”
商音看他:“竹节妖?”
晏识玉点头,跟她解释,“是上古时期最低贱的妖,被它盯上的人不出半月便会成为一具空壳,所有内脏和骨骼都会成为它变强的养料,之后它便会占领这具躯壳,直到找到下一个目标。”
“那月夫人现在还有救吗?”商音看着月夫人,心有不忍,月夫人的容貌在逐渐发生改变,但依稀还能看得出来她皮肤白皙,眼尾的细纹也少,想来是保养的极好的。
晏识玉有一瞬的晃神,低头看见她脸上是熟悉的对万物生灵的悲悯,他出声提醒:“当时这个时候是能救的,少主,现在我们不能干涉。”
“我知道。”商音看着月夫人,她收回了手,一步步朝角落里的嬷嬷走去。
“蓉儿!”月家家主月曾逢的身影穿过他们两人跑到月夫人面前,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穿着单薄的寝衣,现在下着雨,他被淋了个透湿。
月夫人停住继续往前的步子,木讷地转头看向他,嘴唇动了动。
商音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凭着口型能猜出来。
她说:快跑。
月曾逢显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安慰她道:“蓉儿,你别怕,我上仙山求了符水,你喝了就会好的。”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两张符纸,上面用红色朱砂画了一道符咒,符纸边缘泛着隐隐金光。
商音走到他身边看了眼符纸,在看到符纸的时候她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宴识玉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这不是驱鬼的符纸,”商音指着符纸说:“这是反生符。”
所谓反生符,便是用求符纸的人的血混着朱砂画符,若是有人喝下了这符水,就能与求符纸的人同寿。
月曾逢求来了这符纸,虽能让月夫人多活几日,可她却会活的艰难痛苦,无异于苟延残喘,还不如死了。
如今她变成这样,自我的意识即将被竹节妖压下去,等她的内脏和骨头彻底没了,便是人也没了,反生符也没用。
莫非月家主便是这样死的?
商音整思索着,就听见月夫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开口却说不出话。
“蓉儿,你别着急,会没事的。”月曾逢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银钵,然后拿出一瓶水倒在里面,符纸接触到水瞬间融化。
“你看,只要你喝下它肯定能好。”他满怀希冀地将银钵递过去。
月夫人有些犹豫,红色黑色的眼珠来回变换。
月曾逢见状对险些丧命的嬷嬷说:“这雷雨天气,灵儿怕是睡不安稳,你去看看。”
“好,好,奴这就去。”嬷嬷立刻反应过来,疯狂点头,沿着墙面快速跑出了房间。
“灵儿……”月夫人在与妖邪做斗争,争来了片刻清醒,伸手夺过银钵,将符水一饮而尽。
银钵‘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月夫人伸长的手臂“咔吱咔吱”响,变长又变短,最后恢复了原样,看向月家主的眼眸澄澈,泪眼朦胧,珠钗轻晃,美人垂泪,可怜至极。
她身上的衣裙破烂,几乎不蔽体,商音见状想叫宴识玉不要看,转头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过身了。
“君子当非礼勿视,少主也不要看。”
商音扬着下巴,“我也是女子。”
宴识玉抿着唇没说话。
月曾逢穿的寝衣湿水贴在身上,实在不雅观,他想,她不应该看。
“好吧好吧,不看就不看。”商音妥协,跟他一起转身。
两人看着外面的雨幕,狂风吹斜雨点,屋檐下挂的灯笼敲打着墙面。
月曾逢弯腰将月夫人抱到床上用被子裹着,自己则去找了件斗篷勉强驱寒。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商音问。
晏识玉‘嗯’了一声,两人重新撑着伞往回走。
后半夜月曾逢才将月夫人哄睡着,看着院子满地尸体皱了眉,压下心里的痛吩咐人收拾了这些尸体,并让库房拨银子拿着身契挨家挨户去给抚恤金。
“禀家主,二小姐在祠堂晕倒了。”伺候二小姐的丫鬟撑着伞从雨中跑来。
“怎么回事?”
丫鬟说:“今夜奴照旧去给二小姐送晚膳,原本是吃的好好的,突然二小姐说有人在喊她,可奴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奴心生害怕,就让二小姐别出去,可二小姐不听,出了祠堂往夫人这边跑了一段路就晕倒了,奴将二小姐带回房间,一路上二小姐都在说话。”
月曾逢问:“说的什么?”
丫鬟低着头,“奴,奴听不清。”
月曾逢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看向躺在床上酣睡的月夫人。
“奴觉得,二小姐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月曾逢为了求符纸已经几天都没好好睡觉了,他揉着泛红酸痛的眼睛。
丫鬟想了想壮着胆子道:“像是撞鬼了。”
月曾逢眉眼一凌,斥道:“放肆!”
丫鬟被吼地身躯一抖,慌忙跪在地上双手交叠于额头一拜,“家主恕罪,家主恕罪,奴知错了。”
“下去吧,今晚之事莫要乱说。”
“是。”
月曾逢长叹一声,看着檐下悬挂的红灯笼,抬手摸上胸口,那里放着蓉儿给他求的平安福。
他与蓉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一起长大,成亲那日就说过此生与她同富贵,同苦难,如今也算是兑现了。
上仙山求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妖怪是驱不走的。
商音跟晏识玉在房间里待到了第二天天亮,晨光熹微,鸟雀落在檐角叽叽喳喳叫着,雨后清晨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泥土的清香。
商音打着瞌睡,晏识玉起身接住她快要磕到桌面的脑袋。
“小心。”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商音耳边响起,她立刻清醒,捂着额头说:“出去看看?”
照昨日那个情形来看,月家并不是被人惦记才被灭门的。
整座宅院又恢复到了昔日的模样,丫鬟奴才们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小孩们在院子里玩游戏。
月曾逢扶着月夫人往门外走,“今日是乞巧节,晚上我们去街上转转?”
商音发现月夫人今日气色很好,她柔声应好。
“阿爹阿娘!”院子里玩的孩子们看见他们立刻跑了过来。
月曾逢蹲下来抱着小男孩,摸了摸他的头,满脸慈爱地说:“阿爹和阿娘这几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去外祖父家里住几天好不好?”
闻言小男孩立刻垮下了脸,揪着衣带,说:“阿爹昨天才回来,又有事吗?”
月曾逢跟月夫人对视一眼,笑道:“是啊,等阿爹回来给你带新玩具好不好?”
“不好,”小男孩摇头,“马上就是我和二姐姐的生辰了,你和阿娘走了谁给我们过生辰?”
月曾逢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类似鲁班锁的魔方递给他,“二姐姐生病了,阿爹和阿娘要去找神医给姐姐治病,你拿着这个,等你把它解开的时候阿爹和阿娘就回来了。”
“真的会回来吗?”小男孩玩着魔方,嘟囔道:“上回阿爹走的时候说一个月就会回来,可是我们等了三个月。”
月曾逢被他的模样逗笑了,伸出宽大的手跟他合掌为信,“这次阿爹不骗你。”
小男孩又看向月夫人,“阿娘……”
月夫人弯唇一笑,在他腰间别上一块玉穗子,“这次可以信你阿爹。”
“好吧。”
月曾逢对伺候他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牵着他下去收拾行李,走了没两步又跑回来,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玉簪塞到月曾逢手里,留下一句“替我送给秦秦”就跑了。
月曾逢拿着玉簪哭笑不得,忍不住道:“亭之这小子竟然喜欢老秦家的女儿。”
月夫人掩面轻笑。
亭之?
是越亭之吗?
商音看着小少爷跑远的方向,一时间有点想不明白。
现在的小少爷和他二姐姐即将过五岁生辰,月氏灭门距今已经过去了近十七年,若真的是越亭之,那他今年应该二十有二。
下午的时候小少爷就坐上了去外祖父家的马车。
晚上吃过饭月曾逢就带着月夫人出了门,商音和晏识玉跟在后面,乞巧节的街上果然热闹,河面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河灯,一眼望去似是银河,高楼里丝竹声声,歌声绕梁。
平西街临近观澜湖的地方有一棵百年大树,终年绿叶繁茂,树上挂着许多祈愿带,细小的铃铛声随风响起。
树下有个摆摊的老爷爷,面前的桌上放着许多笔墨和祈愿带,月曾逢牵着月夫人的手走到摊子前,放了一锭银子。
“客官是求福禄平安还是求升官发财啊?”
“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的,”摊主一手拿红色祈愿带一手拿黄色祈愿带,介绍道:“红色是求福禄平安的,黄色的是求升官发财的。”
“灵验吗?”月曾逢问。
“咱们这可是百年神树,能通天上的神仙,若是诚心诚意,神自然能听见你的祈愿,”顿了顿他又说:“心诚则灵,信则有不信则无,试试也无妨。”
神仙?商音忍不住笑出声,她在天上当神仙的时候可没听到过谁的愿望。
天道规定,神不可干涉凡人命格,凡人自出生起一生该经历的事情就已经规定好了,所以不管许什么愿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商音觉得求神还不如求佛祖来的有用。
月曾逢拿了两根红色的祈愿带,一根给了月夫人,自己则提笔写下了自己所愿,商音伸着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
那红色带子上端正写着:一愿国家社稷昌,二愿吾妻儿平安顺遂,三愿吾所愿皆成。
商音为他感到难过。
月夫人停下笔,上面简单写着五个字:妾身无所愿。
商音知道,月曾逢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他们两人一心,夫妻一体。
月曾逢将两根祈愿带挂在了树的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