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兄妹两人被院中绿荫笼罩,偶尔吹来清爽凉风,倒也不算热,只是枝头上拉长声音的蝉鸣略显聒噪。
“我也没想到翊王会跟我说这些,也没想到爹听了此话态度陡变。”
柳伯辛说着眉眼染上一丝愁思,道:“当年奸相窃国,夜袭骊山避暑圣地,祖父为救年幼的圣上,将大伯和圣上互换身份,骊山行宫的火被扑灭后,逆贼寻到一具焦尸,因大伯身形和年龄与圣上相仿,成功瞒过了奸相,圣上才逃过奸相的追捕。祖父只有大伯和爹两个儿子,堂叔一家更是被奸相所害,满门为奴为婢,堂叔本该与爹一样驰骋沙场,却折了左腿。柳家今日的荣誉,爹的殿前太尉,娘的诰命夫人,这些都沾了太多本族人的血,爹因此愈发谨慎。皇太子殇,储君之位迟迟未定,满朝有心思的人不在少数,爹在圣上立储一事上不参言不站队,而你此刻嫁了昌王。”
柳伯辛欲言又止,扯出一抹笑,道:“爹不参言不站队,应该无事,你莫要担心,成婚后和昌王好好的。”
柳姝妤敛眉,心中的悸动很快被担忧盖过。
纵然爹和圣上是过命的交情,但伴君如伴虎,言论稍有不慎恐会惹得圣怒,招来杀身之祸。
看出小妹眼底的愁意,柳伯辛劝道:“今日是你回门的好日子,快别想着这些杂事。”
柳姝妤莞尔一笑,故作若无其事,道:“个中道理小妹知晓,请长兄和阿爹放心。”
萧承泽打的如意算盘,不会如愿。
经历了前世种种,萧承泽蓄意接近她,无非是想借柳家的殊荣和阿爹的权势坐上金銮宝座,一旦萧承泽如愿,柳家便会被当眼中钉肉中刺,尽早除去。
“知晓便好。明日翊王殿下施粥,有些细节还未商议,我便先回院里了。”
柳伯辛说道,明是上午就能商议好的事情,萧承稷偏说他屋里闷热,要去前院走走,后来在前院水榭亭台立了须臾,想起有东西落在马车中,便又离开片刻,临近午膳时才出现。
于是乎,搭棚施粥的细枝末节便没谈。
柳姝妤福身,“长兄慢走。”
提到萧承稷,柳姝妤心里七上八下。
不由想到一个多时辰前,两人在屋中发生的事情。
那被萧承稷攥过的粉色菡萏心衣,正穿在柳姝妤身上。
男子面庞清俊,修长的两指捻着系带,乌沉的眸盯着她雪白的肩,然而所做的事情却与他矜冷周正的性子截然相反。
忽而想起,柳姝妤面颊燥红,心衣被萧承稷碰过,那裹住的两团,似乎也不干净了。
胸脯心口火辣辣地烧。
回到琼华园,柳姝妤便命人备水沐浴。
侍女放下轻薄纱幔,浴桶中的水汽袅袅升起,如梦互幻。
女子乌黑稠滑的青丝散落在浴桶外,水面上花瓣漂浮,堪堪遮住心口。
柳姝妤背靠浴桶,掌心掬了一捧水,从雪肩之上浇下来,而后取来香胰子,将心衣覆盖之处反复揉洗,尤其是那两处。
萧承稷虽没碰过,但柳姝妤总感觉经他之手的心衣,染了男子身上清冽又灼热的气息,时时刻刻都萦绕在她身边,仿佛是他的手,随时托住两团。
柳姝妤掬水在心口,揉洗搓弄,想洗干净心衣上残留沾染的气息。
她肌肤娇嫩,殊不知就是这般揉洗,如霜赛雪的肌肤留下了几道红痕。
柳姝妤蹙眉,怎弄成了这副模样。
不知晓的,还以为萧承泽夜里有多孟浪。
洗了小半个时辰,柳姝妤唤来侍女伺候穿衣。
柳姝妤取来紫檀托盘上的玉簪,将沾湿的及腰青丝随意绾起。
紫檀在一旁收拾她换下的衣裳。
托盘上的脏衣裳叠放整齐,粉色菡萏小衣被压在白色薄衫下,系带露出,越看越惹眼。
柳姝妤拦住端着托盘就要离开的紫檀,柔荑撩开最面上的薄衫,蹙眉道:“这件心衣我不穿了,扔了吧。”
紫檀诧异,脱口而出,“可这菡萏心衣是王妃最喜欢的一件。”
莫不是尺寸小了?
紫檀下意识往柳姝妤胸脯看去,愈渐疑惑。
那处还是原来的大小,不曾改变。
可王妃为何要扔了心衣?
柳姝妤难以启齿,目光从那心衣上挪开,抿唇道:“现在不喜欢了。”
紫檀低低哦一声,“那明日奴婢去丝绣坊重买些新的花色回来。”
柳姝妤点头,“还是要菡萏绣样,玉兰花的也成。”
话音刚落,山岚进到屋中,“王妃,王爷请您去风溪阁用晚膳。”
柳姝妤想也没想便回绝了,“且说我身子不适,不去。”
山岚转达道:“王爷已宴请翊王殿下,让王妃莫要与他在小事上置气,请务必去晚宴。”
萧承稷又来作甚?
他今日又去太尉府,傍晚时分又被萧承泽请到府上用晚膳,明日他还要施粥给难民们。
今夜竟还有闲心在此。
柳姝妤颦蹙眉头,心中纵有万般不想,但仍松了口,“知道了,跟王爷说我随后便到。”
“等等。”柳姝妤脑中忽然滑过一个念头,叫住端着托盘往外走的紫檀。
紫檀停住步子,不解看着她。
柳姝妤走过去,目光落在那薄衫上。
指尖轻挑,柳姝妤挑开叠好的薄衫,将那粉色菡萏心衣拿出来攥在手中,犹豫一阵,抿唇轻道:“还是别扔了。”
指尖如火,柳姝妤忙把心衣塞到柜子里。
===
昌王府,风溪阁。
风溪阁临水高建,四周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阁楼之下是一方池塘,登临望夕阳是一番美景。
柳姝妤到的时候如火的夕阳正斜,彩云鎏金,照得阁楼如镀了金般,池塘泛着粼粼波光,美不胜收。
阁楼中,萧承泽和萧承稷不知在谈什么,看见柳姝妤踏进风溪阁,他笑着迎上来。
萧承泽当着萧承稷的面,毫不避讳地握住女子柔软的手,道:“手上都出汗了,时辰尚早,姝儿不用如此着急赶来。不是一个时辰前才分开么。”
说着萧承泽从怀中拿出丝绢,擦拭柳姝妤并未出汗的手。
柳姝妤抿唇,压住心底泛起的厌恶,面色平静地抚开抚萧承泽的手,道:“适才路过风溪阁池塘时看见水中有一尾金鱼,便在池塘边看了会儿。夏日炎日,没忍住掬了捧水玩。”
这次,柳姝妤属实没猜到萧承泽打的算盘。
仅仅是在萧承稷面前和她虚情假意扮演恩爱夫妻,用意何在?
纵使柳姝妤这般说,萧承泽仍面不改色,笑道:“是我紧张了。”
牵过柳姝妤的手,他领着人走向坐于一旁的萧承稷,道:“让三哥见笑了,这婚嫁,三哥本应在我前面娶妻,但事发突然,作弟弟的我先三哥一步。也是遇见了殊儿,”萧承泽看向柳姝妤,眼底仅是柔和的笑意,新婚蜜意乍然在他面上显露无遗,“让我觉得此生能得此佳妻,已无遗憾。”
萧承稷唇瓣轻扯,未置一词,眼角压住了转瞬即过的一抹寒厉,清俊的面容满是冷淡和疏离,如霜寒冬夜中垂挂的霜月。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釉黑茶盏,萧承稷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泛寒,不紧不慢转动半盏茶水,垂下的眼睑掀起,凝着她被萧承泽握住的手,淡声道:“见五弟五弟妹如此恩爱,倒让我想娶位美娇娘,一品姝色。”
后面的话入了柳姝妤耳,惹得她耳尖微烫,下意识拂开萧承泽的手。
一品姝色,和指染姝色,皆不是正经的词。
他也不害臊!
萧承泽笑道:“三哥可有中意的姑娘?我欠三哥的恩情,不知有没有机会报答。”
“暴打?”
萧承稷却回道。
柳姝妤偷笑,不知他是有意,还是真听错了。
萧承泽笑笑缓解尴尬,“三哥听岔了,是报答,哪是暴打呀。我们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又非小时候嬉闹,闹到父皇母后耳中,像什么话。”
萧承稷晃动茶盏,浅呷道:“五弟欠的恩情,是要好好报答。”
眸光流转,萧承稷乌沉的眸看向柳姝妤,“弟妹你说呢?”
柳姝妤微愣,被萧承稷盯得头皮发麻,只想着赶紧用膳,赶紧离开这两人。
这两人,一个疯,一个该被暴打。
她胡乱点头,附和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萧承稷笑笑,放下茶盏,目光染上缱绻之色,低喃道:“是该涌泉相报。时候到了,我自会来讨。”
“再聊下去,饭菜可要凉了。”萧承泽止住话题,道:“三哥许久未来我府上用膳了,来尝尝府上厨子的手艺这段时间有没有懈怠。”
侍从手掌一拍,端了菜肴的仆人鱼贯而入,眨眼间桌上摆满珍馐。
三人入席。
萧承泽和柳姝妤同席而坐,他将碗碟中挑了刺的鱼肉夹到柳姝妤碗碟中,尽显夫妻恩爱,“姝儿,鱼肉鲜嫩可口,是你最喜欢的鳜鱼。”
萧承泽的随身侍从出声,“王爷待王妃真好,小的还从未见过王爷这般上心。”
柳姝妤不夹也不是,可她不想碰萧承泽递来的任何东西,便握着筷子,犹豫良久。
萧承稷夹了块鱼肉,却并未入口,道:“弟妹吃过河豚没?”
柳姝妤正好借此机会放下筷子,望向对面的萧承稷,摇头道:“没有。”
萧承稷夹起鳜鱼肉,悬在空中,道:“河豚肉极其鲜嫩,比这鳜鱼还要鲜嫩数倍。有民谚,‘不食河豚不知鱼味,食了河豚百鱼无味’的说法。”
将筷上的鳜鱼肉放到骨碟中,萧承稷话锋一转,道:“河豚虽美味,但对庖丁的技艺要求极高,因为河豚乃剧毒之物。河豚浑身上下,除了肉,肝脏、血液、眼睛等部位都是□□之所,食用时若不将这些贮毒之所清除干净,轻则昏迷,重则死亡。民间偶有卖河豚汤的食贩,常见夫妻相敬如宾谦让而食。这些夫妻是谦虚恩爱吗?在外行人眼中是如此。”
柳姝妤恍然大悟,讶道:“夫妻是在借彼此试毒。”
取来干净帕子,萧承稷擦拭干净适才夹鱼的筷子。
“看见鳜鱼,一时间想起民间这则轶事,扰了五弟的雅兴,自罚一杯。”
萧承稷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三哥这轶事倒是闻所未闻。”
萧承泽面色难看,却仍努力装作一副大度模样,殊不知这铁青的脸色已将他心境败露无疑。
那鳜鱼,柳姝妤自是没有碰,席间萧承泽也没再给她夹菜。
只是与萧承泽同席共食,柳姝妤没有胃口,没吃两口便放了筷子。
适才萧承稷讲的河豚,是在帮她解围吗?
柳姝妤下意识往对面看,不想刚看一眼便被萧承稷抓个正着。
心虚之下,柳姝妤忙低头垂眉,拿起茶盏装作若无其事看着盏中的茶水。
他应该没看到吧。
柳姝妤心想,她就只看了一眼,很快便挪开视线。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
他应是没有看见。
哪个正经之人,席间留意弟媳的举动。
他定是没看到。
自劝一番,柳姝妤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唇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似在自喜。
茶盏凑近红唇,柳姝妤轻抿一口,满是窃喜。
萧承稷轻笑,亦是端起茶盏,浅呷品鉴。
眸底印出女子娇靥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萧承稷:嘿嘿老婆笑了,我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