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明星稀。
楚争争在门口和跑堂的聊了半宿。展疏白与她一墙之隔,守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将《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门外的交谈声早已结束。
展疏白满面茫然。
他并没有因为姬与意吃答辩的情节而发笑,反而觉得胆寒。
这篇文章太假了,又太真了。
其中虚假之处显而易见,什么食修前辈,厨王争霸赛,九转大肠,在玄真大陆几乎闻所未闻。
根据评论区激烈的反应,可以推断出这是作者的某种恶趣味,并且很成功地恶到了。
而其中真实,则是展疏白与大师兄日月相处中发现的细节,竟然在爱电侠文中一一体现!
首先,大师兄厨艺高超,是只有师门中人才知道的情报。
微生故不问尘俗,堪称生活白痴,而师弟师妹们被领回师门时年纪又太小,还未辟谷。
师云净只能捡起在凡间学来的手艺,不辞辛苦,为他们准备一日三餐。这一辛苦就是许多年。
昆仑名声赫赫的剑道天才,私下却洗手作羹汤。就算把这事向外戳,怕也没人相信。
更不必说这段王宫雕萝卜的回忆杀,连他都未曾听闻。
当然,雕萝卜可能是爱电侠为了补充情节而杜撰的往事,但展疏白并不这么想。
大师兄出身凡间王室,吃穿皆是最上乘,可他初入师门时带的包袱里,却躺着一把旧得早该进垃圾堆的、锈迹斑驳的雕刀。
展疏白是在整理仓库时发现它的,当时还纳闷,以为大师兄钻研过什么精微的雕花剑法。
看完爱电侠的文章,他恍然大悟——那是雕萝卜用的。
谢谢你,爱电侠,否则他将永远蒙在鼓里。
再者,姬与意这个形象,也让展疏白感到恐怖的熟悉。
他先前与大师兄一起出任务,见过姬与意几面。爱电侠笔下的姬与意,比外界传闻的那位仙君更加符合他的认知。
换一种说法——在展疏白的潜意识里,姬与意确实做得出来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
展疏白在烽火教修习多年,对贪嗔痴慢疑五毒心,洞若观火。
他当时出于好奇,暗中观察姬与意,屡次捕捉到其对师云净单方面不善的眼神。
三不善根起诸邪行,心火一动,万物难消。任凭姬与意藏得再好,也难以顾全所有细节。
展疏白知道姬与意不是善类,但没想到他能如此丧心病狂。
虽然那些丧心病狂之事,都是《放弃入魔后我成为美食家》里描述的,在现实里还没有发生过,但展疏白显然已经当真了。
他神情一肃——
爱电侠洞察人心,恐怕是知情人士……
不,就算是知情人士也无法预测风向,爱电侠极有可能是天机道大成者,世外真仙!
展疏白双手颤抖,险些拿不稳手里发光的玉简。
他就知道,他这般谨慎的人怎么会误触到广告。这文章是神谕,是天道在指引啊!
“爱前辈的文章,是一扇门。”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热泪盈眶,“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爱前辈苦心孤诣,我定不负!”
他感动地抽了抽鼻子,忽然被一股恶臭袭击,险些呕了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臭?”
展疏白顺着恶臭来源,往地上一看,发现那两位贼人的尸体烂得极其迅猛,臭不可闻。
他嫌弃也没办法,只能一手一个脑袋,趁着没人,从窗户飞檐走壁跑了两趟,处理掉尸体。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却不留神污了外袍一角。
展疏白换了件外衫,擦干净地板,确保万无一失以后,方才光明正大地打开房门。
绝无纰漏。
正巧,楚争争昨晚和跑堂的相谈甚欢,今早被那跑堂的托付,端些清粥小菜给二师兄。
她刚到,房门就自己开了。
展疏白神态自若,张开双臂转了半圈,向她展示外衫:“师兄今天的衣服如何?全新的,才穿第一次,有没有更玉树临风?”
楚争争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换衣服了?”
“这是什么话,师兄我素来整洁,什么时候不换衣服……”
楚争争看着他,面露难色,一副不忍启齿的模样。
良久,她还是开口:“我就知道师兄你这儿这么臭,是不小心拉在身上了。换了就好,不过拉到的衣服你得自己洗,我也素来整洁,不爱干这活。”
展疏白:“……”
果然,有得必有失。
他得到爱前辈的指点,却失去面子,真是太合理了。
***
第三峰,别院。
为了防止师云净偷听,展疏白在房间里划了块角落,打开屏障,示意她们小心交谈。
虞殊被挤得糟心,忍不住道:“师兄师姐,我觉得我们这样防着一个植物人,也太怂了。”
楚争争道:“你懂什么?要是我们认识的大师兄,听到也无所谓,但他可是正在重生。”
她回头,后怕地看了眼塌上植物人,“谁知道醒来的是怎样一个人。若是小帅也就罢了,可如今食修前辈不在,大师兄又大仇压身,按照剧情要入魔!”
这一句话是重量级的,将气氛搅动得愈发紧张。
展疏白正色:“如果大师兄待会醒了,我们要怎么说?”
楚争争:“小师妹和大师兄关系最好,小师妹先上。打感情牌,不管怎么样先把大师兄稳住,我再去找师尊,把他关进牢里!”
虞殊:“疑罪从无,我们没道理关大师兄。而且师尊肯定不会管的,就算说了,他能信?那可是我们一年都见不到三次的师尊。”
展疏白:“也是。”
楚争争:“……那小师妹,你可有别的主意?”
虞殊摇了摇头,她精神过于焦灼,开始抠起来身边的屏障。在屏障被抠出硕大豁口后,她猛一拍掌:“有了,我有主意了!”
展疏白吓得汗毛倒竖,立马把屏障填上:“谨慎!别乱抠我屏障,塌上那位还听着呢。”
虞殊招手,示意他们凑近些:“三师姐,你平时看话本多,有没有看过一类文章?”
楚争争:“话怎么说一半?你得说是哪类,我才能回答你。”
虞殊:“救赎文。”
另外两人沉默了。
楚争争作为穿越者,自然懂得这个词汇的含义,只是怎么也无法联系到现实中来。
而身为土著、兼品味无限趋近中年男人的展疏白,对这个全新的词汇感到无比陌生。
他问:“那是什么?”
虞殊:“一种模式。”
她说:“一个主角受尽磨难、内心千疮百孔,还可能有自虐、虐待他人、杀人放火等不良嗜好,是为非作歹、人面兽心啊!这时候,另一个主角就出现了,把他千疮百孔的内心温暖了,把他的不良嗜好改正了,还大概率和他终成眷属了,这就叫救赎文。”
展疏白:“嚯!”
楚争争对虞殊的说法表示认同,扭头看向展疏白:“小师妹不是说得挺好吗,你嚯什么?”
他道:“这第一个主角不良嗜好这么多,妥妥的大魔头!靠近他不会很危险吗?”
楚争争伸出食指摇了摇,笑道:“你不懂了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第一个主角残忍、血腥、杀人如麻,但那是对外人。另一个主角作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肯定能活,这对比不就出来了吗?”
展疏白:“就算能保命,也还是很危险,万一魔头是个扭曲的变态,喜欢折磨另一个主角……”
虞殊和楚争争听到这里,脸色同时一变,欲言又止。
最后,虞殊开口:“你说得对,这很危险,但有些人就好这一口。虽说本人不提倡暴力恋爱,但防不住有人喜欢,业内管这种先折磨,再追悔莫及的模式叫……”
楚争争:“火葬场!”
虞殊点头。
展疏白不能理解,但存在即合理,他选择尊重。
反正被折磨的是另一个主角,又不是他。人家乐在其中呢。
他说:“我大概明白了,但这和我们大师兄有什么关系?”
虞殊煞有介事:“关系大了。你们不觉得我们大师兄这人设,很像救赎文的第一个主角吗?”
展疏白立马否决:“不可能,大师兄顶天立地,绝对不是会虐待对象的变态。”
虞殊搡了他一把,恨铁不成钢道:“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说重生回来的那一位,要入魔的。谁知道那位有没有在压抑中变态。”
三人忽然都安静了。
他们很清楚,如果师云净真的会重生,那么新醒来的和他们所熟知的大师兄,恐有天渊之别。
他们要如何面对他?用什么态度才不会暴露,用什么方式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展疏白最先打破宁静:“我明白了,我们要救赎大师兄。”
楚争争:“但我们是三个人,救赎文的主角只能有一个,我们总不能寄希望于大魔头把他的优待掰成三份,分给我们吧?而且他怎么可能同时和三个人处对象呢。”
楚争争说到这里,心情忽然有些微妙:在师门里,她是女人,小师妹是女人,就连外表看似男人的二师兄,实则也是个女人。
这配置……
大师兄不会是某种马文里,近水楼台开后宫的主角吧?
这种事情不要啊!
虞殊抬手,及时打断她的天马行空:“谁说非得处对象了,就不能有单纯的救赎关系吗?人多力量大,只要我们有计划、有组织地进行工作,一定能让大师兄从犯罪的边缘悬崖勒马,重新做人。”
她这番话情真意切,展疏白和楚争争连连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们该怎么做?”
虞殊一顿。
老实说,她平时对这方面涉猎不多。但话既然说出来了,必须有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
看着不知何日读条完毕的大师兄,殷切期待的二师兄,踌躇满志的三师姐。
她道:“大师兄平时对我们那么好,他这回出了事,我们得以其人之道还、不,好好报答他。”
“大师兄每日为我们准备餐饭,我们却饭来张口,不知感恩。这一次,换我们给他下厨,让他明白师弟师妹的拳拳之心。”
展疏白提醒:“大师兄元婴修为,已经辟谷了。”
楚争争:“你这人怎么不知变通呢?小师妹的计划不在于餐饭,重点是拳拳之心。万一这拳拳之心唤醒了魔头内心深处残存的人性,我们的任务就有进展了。”
虞殊赞赏:“三师姐懂我。”
他们瞥了眼塌上的植物人师云净,危机感油然而生。
三人迅速分配了一下工作,楚争争负责准备菜谱和原材料,展疏白人生第一次掌勺。
虞殊人在别院里守着,又化了个傀儡跟在他们身边,随时通风报信,汇报师云净的动态。
值得一提的是,虞殊虽然是剑修,但偶尔跟着师云净到昆仑各峰蹭课,不仅会半吊子的体修金刚诀,还学了半吊子的偃师傀儡术。
她化出的傀儡,外貌丑陋崎岖,很难说是人形;但健步如飞、坚不可摧,实用性上乘。
展疏白和楚争争对此颇有微词,但现在不是纠结颜值的时候,还是带着实用型傀儡离开了。
虞殊方才松了口气。
趁其他人不在,她盘腿席地而坐,运转周身真气,将丹田内贮存的灵力逼进四肢百骸。
不知道该托系统还是姬与意的福,她开阳脉与生俱来的滞涩,终于有所缓解。
虞殊心念一转,决定乘胜追击,就地突破金丹。
入定需要专注。
于是,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塌上人几不可闻的动静。
师云净睫毛轻颤,半睁开眼。
他一动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把眼皮合拢。
一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