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是班长,小沈老师没脾气,性格太好,冬树便对班级很上心。
班里人数不算多,所以她能关注到每一个同学。
她重点关注的便是王星星他们——怕王星星欺负其他同学。但王星星虽然不是个好学生,但总体来说只是个略有些调皮的普通孩子罢了,并且不是很聪明,因此坏也坏得很有限。
最近,王星星变乖了,但冬树却感觉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大人对孩子的变化其实心知肚明,他们总要为孩子的变坏找个理由,而对孩子变乖心满意足。
“长大了,所以懂事了。”
但总有一件事、一个由头,让孩子发生这个变化。
冬树生活在孩子的群体中,便更明显地看出来,王星星与其说是变乖,不如说是陷入了不愿声张的沉默。
于是,在一个课间,她走到了王星星的身边,轻轻将他包在头上的衣服扯开。她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她很怕这会让他对她抗拒起来。
于是,她找了个话题。
“你是不是好久没吃干脆面了?”
冬树没吃过干脆面,她现在所处的处境,不足以让她去享受这一份奢华的零食。
但她前段时间时常能听到王星星走过她的桌子前面,兜里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应该很好吃,冬树想着,以后她也要给小花和小草买干脆面吃。
王星星抬起头,看到那个一向严肃板着脸的女班长站在他身前,弯着腰盯着他的眼睛。他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没事。”他这样说着,眼睛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冬树皱着眉,认真地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但在上课铃响起之前,王星星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其实王星星知道自己现在陷入了很奇怪的情况中,在家里洗澡的时候,他淋着淋浴头,将眼睛对着水流,有些疼,但他不想动弹,脑中一片空荡。
之前,饭后他总是闹着去玩,现在却喜欢将自己关在屋里。他说是在写作业,父母便有些高兴,没有再问。
小小年纪,他忽然懂得了什么是无助的痛苦。世界那么大,他却只有自己了。
放学后,冬树还想找他问一问,但她被小沈老师留下来,安排了明天晨读的事情。等她再一转头的时候,王星星的位置上已经空了。
小男孩低着头走在路上,他昨天再次尝试换条回家的路线,但很快又被发现了,然后又被打了一顿。
他很感激今天冬树能问他,但他不能说。冬树虽然厉害,但终究只是个一年级的学生。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王星星知道,学校里还有一些一二年级的学生在遭受和他一样的事情。那些同样可怜的学生的存在,让他的心里得到了一点安慰。
他踢了踢路边的小草,马上就要到那个地方了,他的心已经开始狂跳了起来。
那些人说今天想要五块钱,但他只有两块。爸爸妈妈说他最近花钱太多了,让爷爷奶奶不要一次性给他那么多。
他知道今天将会很难过,但他绝不会去偷家里的钱,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摆脱不了这些人,于是犹豫再三,最终在兜里揣了一把从家里拿来的折叠小刀。
他想着,如果这些人真的不满意,打他就算了,但要是真的要去他家打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那他就拿出小刀与他们同归于尽。
王星星把最后一段路走得很慢,但再慢,也终有到达的时候。
等那些人看到他的时候,他便逆来顺受地被推到了墙角里。
“钱呢?”那些高年级的学生问。
王星星慢慢地从兜里拿出来两块钱,那些人接过去,但仍然看着他:“不是说好了五块吗?”
王星星小声说:“实在没有了……”
他的话被人打断了:“没有了!”那人高声喊:“怎么会没有!我打听过,你爷爷是工程师,你妈妈是会计!”
“你是不是不听话了?”
有人推搡了他一把,王星星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推搡着。
他站得不稳,被推倒在地。几双脚落在了他的身上,王星星抱着头想着,护住脸不要受伤,不让爸妈看到伤口就好。
他甚至咬着牙,苦中作乐地想着:幸好我很胖,肚子也很软,其实也没有那么疼。
但是这两块钱让那些高年级学生非常不高兴,他们今天商量好了拿了五块钱去游戏厅玩的,现在只有两块钱,他们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们不会去你家啊?”
“我们半夜去你家,趁你家里人睡觉,从窗户溜进去,把你爷爷奶奶揍一顿,他们年纪大了,打一顿骨头就断了!”
王星星受不了爷爷奶奶受伤,奶奶去年刚做了手术,若是真的被打了,后果他都不敢想。
王星星心中恐惧又愤怒,他相信他们真的会去自己家里打爷爷奶奶。他觉得这样痛苦的日子其实没什么意思,若是能为爷爷奶奶解决了这个麻烦,他觉得自己就算是被抓起来判了死刑也没关系。
他的手在兜里已经握住了那把爸爸用来削苹果的小刀,心里悲壮地想着自己死去之后,妈妈会不会再生一个孩子,也起名叫星星?
脚仍然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沾了灰尘……
在王星星把兜里的小刀拿出来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有人跑来的声音。
是谁?他想着,是不是过路的人?这里是个死角,怎么会有路人呢?
在他茫然思考的时候,忽然间,他听到了凌厉的破空声,继而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踩在他头上的脚没有了,王星星战栗着抬头,看到了一个纤瘦的背影伸长了手臂,呈出守护的姿态站在他前面。
“王星星,”冬树微微扭头,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和认真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王星星没反应过来,楞楞回答:“他们要我的钱……”
被冬树一脚踢翻的学生懵懵地坐在地上,刚刚她飞奔过来,干脆利落飞踹了其中一个,他们没站稳,一个倒下,其他的便都倒下了。
现在这些人倒在地上,手用力撑住地面,刚刚蹭破的皮肤火辣辣得疼。他们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害怕,以为是被大人发现了,但当他们看清只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便立刻放松了。
“小兔崽子!”他们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等他们站起来时,王星星才发现,原来冬树那么矮,和高年级的学生对比起来,简直真的像个小兔崽子了。
王星星忍着心里的恐惧,从地上站起来,他从兜里拿出小刀来,将小刀对着那些人,把冬树护在了身后。
“等他们过来的时候,我就拿刀冲过去,你就赶紧跑。”他小声告诉冬树。
冬树回头看了他一眼,王星星没看懂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她只留下一句话:“把你的刀收起来。”
王星星不明白,刀收起来还怎么和对面打啊?
他一晃神的时候,冬树就已经从他身后走出去了。
说实话,冬树有些愧疚。
她向来不打孩子的。
但如果这些孩子实在没有家里人管教的话,她也只能代劳了。
冬树这段日子一直吃得很好,长得壮实了很多。每周她都会去虎爷爷的武馆打上几套拳,现在她能感受到自己气息绵长,身体里有无穷的力量。
对面伸手打过来的学生,比她高,也比她壮,但总是比不过武馆的阿丁哥。
冬树呼吸甚至都没变节奏,在对面杂乱的攻击中,她灵巧地伸出手,便拽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他再次拉倒在地面上。
她身子微微一歪,便飞起左腿,将一侧愤怒跑来的学生击倒在地。她是经历过枪林箭雨、战场厮杀的人,这些攻击在她看来实在幼稚得可笑。
冬树冷静地闪躲,每次出手都按趴一个学生。
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堕落了,现在竟然打起孩子来了,在围攻中,她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些怀念又荒谬的笑意。
王星星站在墙角,手中还握着他那把水果小刀。
他看着前方,看到他视为世间最邪恶的坏人在疯狂地围攻冬树一个人,而冬树甚至连脚下都没腾挪一步。
王星星忽然意识到,他是做末日一般的痛苦,也许对冬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他心中生出了一点点的后悔,如果自己早点告诉了老师或者冬树,是不是问题早就解决了?
冬树已经将那些高年级学生全都打趴在地上了。
王星星赶紧胡乱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不让冬树看出异样。
冬树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刚开学时还目中无人的小胖子,现在却变得惶恐又沉默。她轻轻叹了口气:“……总得把事情说出来啊。”
“多久了?”
“很……很久了……”
王星星从包里拿出手绢,想和往常一样将自己的衣服清理干净,但冬树拉住了他的手:“不要清理,就这样回家。”
王星星不明白,但他现在愿意听冬树的。
冬树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揉得更加凌乱:“对,就这样回家。”
“回家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全都讲给你的爸爸妈妈听。”
王星星之前不敢告诉父母,他怕这些坏学生会去打自己的爷爷奶奶,但冬树刚刚将他对那些人的恐惧滤镜慢慢打出了裂缝来。
“不要怕,我能打得过他们,你的爸爸妈妈也能打得过他们。”冬树将他的手绢放回书包里:“你要相信你的家人。”
王星星终于点了点头,他撒开腿向家里跑去,跑着跑着,他心里在想待会要和爸妈怎么说,他想到了自己被索要走的那些钱,想到了他们的威胁,想到了自己的崩溃和难过。
他想着想着,便哭了出来。
冬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转了身,将自己好好放在一边的书包拿了起来,珍惜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她向家里走去,对身后的咒骂和威胁声毫不在乎。
王星星回家时的阵势很大,将邻居家都吵得伸出头来围观,想看看老王家那个傻兮兮的胖小子怎么哭成了这样。
王星星心中满满都是这段时间以来积攒下来的情绪,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将事情将给了家人听。
爷爷奶奶都是文化人,被气得不清,王星星的爸爸可是当过兵的,平日里脾气温和,但现在极度愤怒起来。
“知道那几个坏学生叫什么吗?”王爸爸压着怒气问。他气到手抖,将儿子兜里的小刀拿了出来,就差一点,要是没有那个叫冬树的女孩,星星这辈子都完了。
王星星是知道的,他将那几个坏学生的名字说了出来,门口围着的邻居喊起来:“我知道一个,应该是我媳妇同事家的孩子!”
王家人立刻行动起来,带着王星星去了邻居说的住址。
找到了第一家,便能找到第二家了,王家人找到了每一个坏学生家里,爷爷负责客客气气将事情说出来。
若是家长还懂些道理,压着孩子给星星道歉,便算了。要是家长也不懂事的,王爸爸和奶奶便站了出来,王爸爸负责大声怒骂,奶奶便哎呦哎呦说自己被气得犯病。
即使那家再不懂事,想和王爸爸吵,但看奶奶这个模样,也不敢说什么了,生怕自己惹上事。
王妈妈一直将星星抱在怀里,不停地用手抚摸他的后背:“不怕了,星星不怕了。”
他们一家的战术非常成功,最不要脸的家长也不情不愿压着儿子给王星星道了歉。此外,还有一个父亲暴脾气,当场将儿子打得鬼哭狼嚎。
“老子让你去读书,你他妈在那儿给老子收保护费!啊,有钱了自己花,也不孝顺你老子……”
……这个父亲的教育似乎有些问题,但打得这么狠,王家人的怒气便慢慢消散了。
王星星在妈妈怀里,看着眼前的一切,看自己曾惧怕不已的人被冬树打倒在地,现在又被他自己的父亲打得哭着满院子乱窜,王星星心中的阴影也慢慢消失了,渐渐漫上来的便是懊悔和愧疚了。
王星星请了假,在家好好休息了几天。
等他再去上学时,又变了个样子。
“老师!我想当班委。”他去找了小沈老师:“我想好好学习,也给班里做贡献。”
最主要的是,他想帮帮班长。
小沈老师很高兴看到班里最调皮的学生有了进步的念头,但她有些为难:“班里的职务都有安排了啊。”
但是王星星真的很想帮上冬树,很想和冬树成为好朋友,他怕自己没有职务的话,就没有机会和冬树说话了。
他缠了小沈老师很久。
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当上了班里的“黑板擦管理员。”
以后课间,他就负责擦黑板啦。那他就可以趁机问问冬树自己擦得干不干净,然后多说上几句话了!
办公室里,小沈老师也给自己的聪明机智点了个赞。
作者有话要说:小沈老师若有所思:既然能有黑板擦,班里的电灯开关,还有垃圾桶是不是也能安排个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