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展中心,一场数字经济峰会即将举行,来宾正陆续进场。
正厅外走廊上,楚夏忐忑不安地站在入口不远处,时不时抬眼张望。
突然,一道身影揪住了她的视线——
女人穿西装套裙,并不特别漂亮,但妆容得体,气质卓越。
失望了太多次,冷不丁真看见要等的人,楚夏还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迅速调整表情的同时,迈步上前。
许是她的动作太大,那人朝这边扫来一眼。
望见她,眸光稍顿,微微沉了沉。
这一眼,让楚夏明白:自己已经触及她的忍受底线,如果今天再不成,回去怕是要被投诉。
可没有退路可言,楚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她走去。
对方却压根没给她机会,视线从她这里收回,脚步停也未停地,径直步入正厅。
厚重的装甲门合上,将没有邀请函的无关人员挡在外面。
楚夏僵在原地,好半晌,身体才慢慢松下来,散了力般。
脚尖动了动,在离开和留下来等人散会之间,犹豫徘徊。
明知道自己赖在这儿也很难争取到机会,可就此放弃,对她而言,更难。
楚夏就职于一家传媒公司,担任艺人统筹工作,负责与艺人对接的相关事务。
之前公司的一档综艺录制时,她对接的艺人看上了云极科技、也就是节目冠名商提供的手机展品,将手机拿在手里把玩。
这一玩就再没放下,直到临了上保姆车,才笑吟吟地对楚夏说手机她很喜欢,让楚夏帮忙转告品牌方一声,手机就送她好了,到时候她带客户端发条感谢推广微博。
楚夏有些犯难,品牌爸爸岂是她能说得上话的。无奈之下,她找到公司商务,好在商务跟品牌方沟通过后,品牌很大方地表示手机可以送给艺人。
至于微博,就不要发了。
楚夏揣摩了下这句话,意会到品牌应该是看不上艺人的咖位,甚至可能觉得由她来做宣传推广会拉低品牌的档次。
这话自然是不能跟艺人团队直接说,楚夏斟酌半天措辞,向艺人经纪人委婉地表达了品牌方的拒绝意思。
经纪人是个人精,很快回复应下。
楚夏总算松了口气,当晚睡了个踏实觉,可没想到的是,隔天一觉醒来,看到这个艺人还是发了推广博!
懵了几秒后,楚夏回过味来——艺人方是故意的。
微博都发了,品牌方总不好让人白白做宣传。
说白了,就是把品牌架上去了。
被这一骚操作打得措手不及,楚夏正焦头烂额地想着怎么跟品牌解释,就接到公司商务的电话,说品牌要求艺人删了那条微博!
楚夏又是一整个震惊。
怎么说这艺人也大小算个二线,万没想到品牌这么强硬,不仅不接受绑架,还用实际行动表明:不是什么人都配给他提鞋。
不要说楚夏,艺人团队同样没有料到。在他们的预想里,代言人或推广大使这块饼没得舔。
不过有了这次营销,以后在综艺节目里读读品牌slogan,做做品牌推荐官还是可以谈的。
但不管怎么样,品牌让删,艺人方自然没那个能量与资本对抗。
微博一删,营销号闻风出动,对家借机嘲讽。
粉丝们则直接不干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备注里带爱豆名下单了。现在突然删博,是和品牌关系破裂了?还是品牌欺负他们家正主?!
艺人团队脑子还算清醒,明白资本不能得罪,赶在粉丝骂街之前,及时站出来解释,很自然地,将锅推到楚夏这个小小的艺人统筹身上。
网暴一个素人,成本不要太低。
粉丝自然也知道,品牌得罪不起。毕竟手机只是云极集团旗下一个小小的品牌,其商业版图涉及各领域头部产业。
骂资本一句,等于封杀他们爱豆十辈子。
于是,转移对品牌的不满也好,为爱豆挽尊也罢,他们自然是顺着这个台阶,将炮火对准楚夏。
碍于以后和媒体少不了打交道,艺人团队也没做太绝,只是授意粉头在粉丝群里解释说,是综艺节目里负责对接的小姑娘没和品牌沟通清楚,并没有具体点名是哪位工作人员,但楚夏所在的公司是一清二楚的。
公司高层的意思是,辞退。
楚夏拿出当初和艺人团队的聊天记录力证自己,可没想到的是——品牌方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了撤资。
倒没提别的,只是说节目立意和云极这款手机宣传方向契合度不高。
可这个关口撤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品牌是因这件事迁怒。
这下子,楚夏明白,自己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无论她在这件事上是否无辜,公司都必须给出一个态度。
而开除她,就是公司给品牌的交代。
虽然这并不能换来品牌回心转意,但多少是个心意。
楚夏不甘心就这么被祭天,更重要的是——如果她真的就此被开除,不要说以后别想在这个圈子里谋生,就连她以后的职场之路都会变得无比艰难。
无论再谋求何种职业,别人都会背调,她也会一直背着这脏水,走到哪里都被别人质疑专业性。
厘清其中利害关系后,楚夏拳头硬了。
没敢往公司领导身上招呼,倒是撂下一句狠话——如果她能让品牌改变主意,同意继续赞助,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免去职位?
至今回想起来,楚夏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敢说出这番话的。
虽然领导同意了,可上亿冠名费的项目,岂是她一个平平无奇打工人能左右得了的。
果不其然,她去了几次云极公司,连品牌总监的面都没见上,之后其它场合守株待兔,倒是跟人搭上了话,但也仅限于她将来意说完,品牌总监便端着社交微笑拒绝了她。
一场会议长达三个小时,结束时外面天色已擦黑。
楚夏始终静站在原地,微垂着眼,听到正厅大门重新打开的动静,才慢半拍地回神,抬头望过去。
与会人员鱼贯而出,品牌总监出来时,不止一个人,正和身旁男人说着什么。
即使这一刻,楚夏心情灰败如烂在地里的白菜,也不由得有些愣怔。
男人眉骨高,鼻梁英挺,下颌线利落,侧颜被光影勾勒出一道极好看的折线。
总监在他面前很是恭谨,与其说是说话,更像是在汇报工作。
男人神色淡淡,又透出强烈的压迫感。
身边不止簇拥着总监,还有几个西装革履颇具精英气质的男女。
好像是来了通电话,他捏着手机,穿过略微嘈杂的现场,往另一边走了。
这种场合少不了人组局,品牌总监留下与人寒暄。
楚夏没贸然上前打扰,倒是总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朝她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看见她,表情似是有些惊讶,眉头蹙了蹙。
和人结束交谈,总监朝她走来。
楚夏愣了愣,忙迎上去。
至近前,总监语含无奈:“我以为我之前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是很清楚。”楚夏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可我还是想说,程总监,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只要您愿意再给机会,我们节目可以全面改版,尽最大努力契合云极这款X20手机的定位——”
“楚小姐,”总监轻声打断她:“不妨告诉你,关于X20这款手机的推广,我们已经有了新的合作公司。”
楚夏脸上笑容凝固。
“每次都能精准掌握我的行程,”总监稍顿了下,声音慢悠悠的,很温柔,“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云极有哪个员工透露给你的了。”
是有,楚夏的发小景池,也是云极研发部的员工。
听出总监话里的威胁警告意味,楚夏瞬间噤了声。
总监笑了笑,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为了呼应会议主题,会场布置得很有科技感,流灯簌簌,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楚夏却像是一条误入沉沉海底的淡水鱼,茫茫然不知前路。
不知原地站了多久,手机响,她手指才无意识地动了动,收拾了下心情,接起时声音依旧控制不住地发闷。
彼端发小景池顿了顿,倒也不算意外。
“出来吧,”他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楚夏捏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再想办法,他怕是也要搭进去。
楚夏耷拉着脑袋往外挪步,出了会场大门,抬眼搜寻景池的位置,视线环扫而过,忽地,顿了顿。
停滞两秒,缓缓往回转。
前方十几米远,之前总监汇报工作的那男人,在打电话,指间夹着支烟。
楚夏钉在原地,目光越过重重人影,盯着那一处,好半天没动弹。
“楚夏?”
手机里景池的声音将她唤回神。
楚夏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长得特别帅的男人?”
“我吗?”景池反问。
“……比你高。”
通话静了一两秒,景池:“云极董事长?”
“没那么老……更像是小说里的冰山总裁。”
“云极集团董事长,兼执行总裁。”
春分时节,华灯初上。
男人仍在打电话,楚夏收了线后又走近了些,站在距离他三四米开外的地方,手指紧攥着包带,掌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
她留在这儿,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能改变品牌总监的决定。
可至于具体怎么搭讪这个男人,她也不知道。
通话结束,他没立刻离开,摸出烟盒,又点燃了一支,却没怎么抽。
晚风稍带凉意,习习吹来,灰白烟雾飘散如纱。男人眉眼模糊在薄纱里,瞧不分明。
来宾渐渐散去,四下变得空荡,楚夏动也不动地戳在那儿,显眼又突兀。
莫封庭注意到她,但没多理会,掐灭还剩大半的烟,和空了的烟盒一起,丢进垃圾桶,而后迈步往前走。
楚夏犹豫半秒,跟上。
莫封庭略略顿步,侧头扫来一瞥,眼神冷冷淡淡,意思很明显:有事?
对上那双深黑的眼睛,楚夏艰难地吞咽一口空气。
离得近了,更能直接地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感。
楚夏呼吸不受控地发紧,思维也频频出现停滞,脑袋又一个空白的当口,听到自己说:“烟头是干垃圾,烟盒属于可回收垃圾,所以两者不能放同一个垃圾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