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整整考了两日才结束,馆舍内空间大,即使关上了门窗,仍然有幽幽的冷风往屋子里灌,冬寒森森滴水成冰,冻得人拿笔的手都开始发僵。
宋迎月写着写着,还需得将手合拢放于嘴边,哈上几口热气才能继续往下写,好在这次的策论题目于她而言不算难。
这次期末考策论以兴衰为题,宋迎月沉吟片刻决定从历史的角度进行撰写,从人民的流离失所,无片瓦遮身,到国家富饶安定,再无外寇能欺,学了这么多年的历史,又见证过祖国强大的样子,于兴衰二字她是有话可说。
策论一写就是大半日,待到金乌西沉明月悬空时,书院的晚钟昏昏响起,夫子睁开假寐的双眼,拿着戒尺于书案上轻轻敲击三次,馆舍内的学子闻声放下了笔。
坐在最前排的同窗起身,依次向后收取了写满题案的试卷,夫子坐于堂上等试卷收齐,闲闲的翻看几张后,这才沉声说:“时间不早,各位回屋吧”。
众学子一同起身给夫子见礼,宋迎月没有急着往外走,她的腿实在僵的厉害。
坐在椅子上宋迎月伸长了双腿,两手不住的在腿上按压,良久之后才觉得活泛,撑着桌案艰难的站直了身子。
回头一瞧发现褚蕊还不如她,龇牙咧嘴的站都站不起来,见着宋迎月看过来,苦笑着抱拳说:“让宋姊见笑了”。
宋迎月摇头:“哪里,我来扶你一把”,于是蹒跚着走过去,用力将人从书案后拉了起来,一上手才晓得褚蕊身上的衣服很是单薄,这两日又在馆舍冻着,恐要生病。
拉起了褚蕊,边上的佟敏瞧着也有些艰难,宋迎月伸出手想帮忙,佟敏却不领情将她的手拂开,淡淡说:“不必”。
宋迎月眉目自然的收回手,既然人家不用帮忙,她自然也不会往上贴,拉着褚蕊两人互相搀扶着出了馆舍,出门之后褚蕊才小声的说:“也不知她在傲气什么,整日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宋迎月神色不变:“许是有才的人都有份傲气,别管她了,这两日给我冻得够呛,咱们去厨房找王大叔讨碗姜汤暖暖身子”。
恰逢一阵刀子般的寒风吹过来,褚蕊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连带着面色也跟着青白起来,宋迎月看着样子觉得不成,赶忙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褚蕊身上。
还带着暖意的大氅牢牢裹住了嘴唇发紫的褚蕊,褚蕊低头吸吸鼻子,小声说:“多谢宋姊”。
宋迎月拍拍她的肩膀,柔和的说:“没事儿,咱们赶紧去伙房吧”。
期末考后因阅卷量巨大,评级一般都是五日后才出,宋迎月对这次考试还挺有信心,于是难得的回家休息了几天,没事儿就在铺子里帮着宋昭收收账,闲下来的时候就找些白纸来教宋思宇认字。
现下的风气对于男子并不十分严苛,但甸子镇毕竟是个小地方,尚且还没有男子能入读的书院,这里的男子想要认字读书,要么就请先生到家里来教,要么就得家里人自己教。
宋昭是认得些字的,他小时候宋灵还在时,教过他不少字,如今简单的书信算账都能拿得住,只是小弟不怎么识字,前些年觉得还小就没教,后来大了宋灵出事,宋迎月犯混,宋昭为了一口吃食忙的脚不沾地,宋思宇认字的事情自然就耽搁了。
还是宋昭心细,稍不忙就记起了这事,但宋家现在虽然稍微有点积蓄,但还是请不起先生住家的,于是宋昭就自己教宋思宇,宋迎月看见了只要有空也跟着教。
宋思宇也聪明,才过去没多久,常见字也能认得七七八八,宋迎月去就寻了些简单好懂的书来给他瞧,谁知正经书没看过几册,竟也被话本子勾去了心神。
搞得宋迎月现在写话本子都注意了很多,不适合小孩子看的会酌情规避。
出评级的前一天,宋迎月回了书院,书院里人声不少想来大家都盼着这一天。
要知道出了评级之后,在等等夫子给布置课业,带上课业后,大家伙儿就能回家过年了,这过年节的休沐足有一月呢。
辛苦了这大半年,总算能好好歇歇了,左右她们这一书院的学子,今年都不会下场,最早也得等到明年才有把握。
因着第二日要出评级,许多人头天晚上就没睡好,于是大早上就等在了张榜的石柱子跟前。
等啊等,等的太阳都出来半晌了,终于见着个小童手里拿着几张写了名字的白纸,脚步匆匆的往石柱这边跑,还没等小童张贴好,许多人就焦急的围拢上去,直挤得小童腾个手的功夫都没有。
康仪紧张兮兮的凑在榜单前,自不量力的从甲等开始找起了自己的名字,没看到自己的名字也不难过,反而高兴地原地起跳,对着宋迎月得意的高呼一声:“手下败将,这赌约你输了,甲等上没你的名字!”
褚蕊着急的钻进人群,大声说:“绝不可能”,然后认真的在榜单上找了起来。
康仪没在甲榜上看到宋迎月的名字,欢喜的很,用了好半天才压住激动,继续去找自己的名字,结果越找越心凉,怎么甲乙丙都没有她的名字。
她快速伸手捂住丙次等的榜单,掩耳盗铃的对着自己身后的人说:“你们快点找找我的名字,肯定是我看漏了”。
但没成想身后的狗腿子中,竟然还有个不会看形势的直肠子,那姑娘小声的指着康仪的手说:“康姐,你的名字就在你手下面挡着呢”。
康仪闭上眼深呼吸一口,然后哆哆嗦嗦的挪开手,只见她康仪的大名,被白夫子用朱笔金钩银划的,批在了丙次等第一名。
康仪一口气没调上来,整个人差点厥过去,忽然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垂死病中惊坐起猛地抓住身边人的胳膊,红着眼慢慢站直了身子。
然后转身对着正在找自己名字的宋迎月恶狠狠的说:“你输了赌约,你的名字没在甲等,我是念不成书了,你也得从书院给我退学!”
宋迎月没理康仪,微微皱起眉头,她怎么找不着自己的名字呢?奇怪得很。
褚蕊听了康仪的话,急匆匆的从榜前又钻了出来,对着康仪说:“赌局还没结束呢,整个榜单上都没有宋姊的名字,想来夫子还没评出等级,你现在着什么急啊?”
“这不可能!”康仪高呼,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身边的人,几人在康仪炽热又渴望的眼神中,艰难的缓缓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找过了,没宋迎月的名字”。
康仪顿时气的捏紧了拳头,还是不死心的说:“别不是文章犯了忌讳,这才没有评级,那就再等等吧,反正你要是输了,就得给我滚出书院”。
“行啊,你只要记着你输了,就得当着所有人面高喊自己是傻子就行”,宋迎月见不惯康仪得意的神色,那瞧着胜券在握的样子,让人腻烦的很。
宋迎月嘴上淡定,心里也有些惴惴,想着别不是真犯了什么忌讳吧,但她写的时候特别小心,应该不至于,只是现在还没评级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心里正打着鼓呢,远远的白夫子手拿着张试卷,略走在前头,侧着身子微微弯腰,恭敬的与身旁的女子交谈。
跟在白夫子身边的女子,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神情沉静面目和蔼,长发端庄的盘在头上,只用一根白玉钗子束发,身上穿着身深紫色的长裙,裙裾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及至人群,学生们都安静下来,躬身朝着白夫子与女子行礼。
白夫子面有惭色的对着女子说:“卫先生,这就是我的学生了”。
转而又对着围拢施礼的学生们介绍:“这位是通州府松明书院的卫先生,倘若以后你们有幸考入松明书院,便也成了卫夫子的学生,便随我一同称呼先生罢”。
众学子齐声称是,后又对着卫先生再行一礼,口中道:“见过卫先生”。
卫茗略一点头,看着面前这些不足双十的学生们,浅浅的扬起了个笑,和颜悦色的对着白夫子说:“听着倒是热闹,这一届倒比你之前的学生瞧着活泼些”。
白夫子想着刚刚的喧闹红了脸,康仪也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不敢再发一语。
卫茗却又笑着问道:“谁是宋迎月?出来让我瞧瞧”。
宋迎月一愣,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低着头连走两步行至众人前头,对着女子恭敬的行了个礼,谨慎的说:“学生宋迎月,见过夫子”。
卫茗闻言一笑,对着身边的白夫子说:“这模样瞧着倒是个好苗子”。
转而又看向宋迎月,这时她却冷不丁的沉下了脸,不怒自威,伸手接过白夫子递上的试卷,寒声问:“这兴衰之策可是你写的?”
宋迎月不明所以,只好恭敬做答:“正是学生,不知夫子有何见教,可是文章有什么错漏?”
卫茗眼神专注的盯着面前的宋迎月,没有出声回答她的问题。
她不说话其余人也不敢发声,于是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场面,几乎是在瞬间就安静下来。
褚蕊心里着急,却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焦躁的扣着手指头,担忧的望着前方的宋迎月。
康仪心里却兴奋至极,时不时狗狗祟祟的偷摸着抬头,看看沉着脸的女子,心里疯狂的喊着:快骂,快骂啊,骂完再狠狠评个丙次等。
佟敏也微低着头,双眸中有复杂的神色闪过,但心中却无法控制浮现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大家都想着,宋迎月这次怕是要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康仪:哇哈哈哈哈哈终于让我给逮住了吧!!!
月:嗯?真的嘛,我不信。
祝大家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