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认出了褚蕊,但却没有跟她打招呼,反倒将已经跨出内室门的脚也收了进来。
想来褚蕊此时也不会想要见到她这个同窗的。
她转头问许掌柜:“许掌柜,门外那人是我同窗,她这是什么情况?”
许掌柜叹息一声,有几分无奈的说:“这小褚是个有才华的,之前帮我抄过几回佛经,那字简直入木三分俊秀飘逸至极,可惜啊可惜……”,想起褚蕊的字许掌柜面上不由得浮出赞赏之色。
“她家里前些日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现在连买书的钱都拿不出来,想着以往的情分我破例给她赊过几回账,可眼下她已经欠了铺子好几两银,一分都没还上,我不催她还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实在不能再给她赊账了”。
许掌柜从打开的窗口看着失魂落寞走远的褚蕊,长长的叹息出声,她虽然惜才可毕竟也是个生意人,眼看着连本都兴许收不回来的生意,是断断继续不能做的。
宋迎月与褚蕊虽然没有深交,但也听夫子夸过几回,夫子曾说过她写的策论针砭时弊犀利的很,只是性子需要再打磨打磨,假以时日定然非池中之物。
宋迎月自诩不是个圣母,但或许是因为之前当了好几年的老师,对于上进好学成绩又好之人总是有别样的好感,她想了想又问:“那她这回想要的是什么书?”
许掌柜见人走远了,领着宋迎月出了门,指着架子上的《策论精选》说:“就是这一册你们书院的学生好些都买了,你不买一本回去参考参考?”
宋迎月从架子上取下书,顶着许掌柜心疼的眼神随意的翻阅了几篇,然后惊喜的发现这书里整理的策论,竟是上一届会试流传出来的优秀文章。
就她刚刚随意翻的这几篇都是言之有物,用词准确,对于不少典故旁征博引,甚至还有一篇对朝廷现今的情况分条缕析,这本书实在于现在的她大有裨益。
宋迎月喜形于色,声音略微激动地许掌柜说:“给我拿上两本!”
许掌柜有生意做也高兴,但还是出言提醒道:“这书可不便宜,都是从京都拉回来的,二钱银子一本,不议价”。
宋迎月捏着手上刚拿到还没焐热的分红钱,有些心疼,但想着只要以后上了岸,更多的二钱银子都有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于是她淡定的说:“没有会员价吗?老主顾竟也不打个折?”
许掌柜依旧脸上笑眯眯,嘴上的话也十分有原则:“客官,不呢”。
宋迎月摸摸鼻尖,老老实实的给笑面虎许掌柜结清了四钱银子,揣着书回了书院。
今日休沐,同窗们大都回了家,馆舍里空无一人——除了佟敏。
也不知道这家伙最近在发什么羊癫疯,时常对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现在宋迎月在寝房只要翻开书本,保准她下一秒就要睡觉,还非说这烛火影响她睡眠要宋迎月吹灭。
搞得宋迎月晚上若是想要看书,还得端着烛火去台阶上看,分明之前也没见佟敏这么矫情。
宋迎月苦思冥想好几天,也没想出来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原女主,明明她什么也没干啊!
佟敏正在默写经文,见着宋迎月走近馆舍微微拧起了眉,直到宋迎月坐在书案前翻开了书,她这才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宋迎月端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假装没听见,将买来的书抽出一本放在自己的书案上,又将多的一本趁佟敏埋头写字时,放在了褚蕊的书本下面。
她无意让褚蕊知道是她送的书,更不想让褚蕊知道后来还她的钱,又或者声泪提下的表示感谢,她送这本书只是处于曾经身为老师的道义,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书本有价,知识无价,求学上进的心比金子更珍贵。
书放完之后,宋迎月不想和阴阳怪气的佟敏待在一处,又回寝房加了件外衫。
深秋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刚刚出门时还有点太阳,没过多久就渐渐暗沉下来,迎面卷来一阵风还让人觉得有些凉。
眼瞧着似乎快要下雨的样子,宋迎月带着雨具急急忙忙往西市去,刚走了一半路雨点子就落了下来,顾不得慢慢走,她拔腿就跑了起来。
一场雨让整个西市都变得乱糟糟的,宋迎月满耳朵里涌入的都是小摊贩们着急收货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着些男人们的呼喝,焦急喊着自家在外野的娃子赶紧回家。
宋迎月跑到摊子前,宋昭和宋思宇身上穿着蓑衣已经将货品收了大半,拿了厚厚的毛毡盖上。
宋迎月来不及跟人说话,上手就开始帮忙,有了她的加入,在这场大雨彻底下下来前,总算是全部收好了,尽管还是打湿了些,但总归损失不大。
收拾完摊子后,宋迎月带着宋昭和小弟进了附近的铺子避雨,可这雨越下越大,天空也如墨般漆黑,乌云久不见散开,时不时还有“轰轰”的雷声响起,狰狞的紫色闪电撕裂天空,瞧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下来的样子。
宋昭站在门口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家铺子,生怕这风卷起毛毡将下面的东西全给泡坏,冰冷的雨水顺着房檐大股大股的冲到地上,溅起的水花浇在宋昭湿透的裤腿上,让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宋迎月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忙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宋昭肩上,又拿了几文钱让铺子的老板帮忙弄个炭盆。
老板收了钱手脚麻利的送上来炭盆,三人围坐在热源边上,直烤的没了热气这场持续了一个下午的雨才渐渐止住了势头。
雨一停宋昭就出去查看摊子,幸运的是厚厚的毛毡并没有被风吹开,不幸的是这场雨实在太大,浸透了毛毡弄坏了下面的货品。
宋昭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难受,故作若无其事的安慰苦着脸的宋思宇说:“还好现在没卖香辣蟹了,这不过就是一桶老鸭原汤,没事没事,我们这些日子也算是赚了点钱,这点子损失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宋迎月看着他强颜欢笑的脸没说话,只默默的帮着他收拾残局,后又快步回了书院向夫子请了晚上的假送他们回家。
今日大雨过后,路上定然泥泞,而且冬日天色又短如今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恐怕他们二人走在半道上天就黑透了,她实在不放心。
宋昭和宋思宇因为这场大雨情绪都不高,外加上脚下的土路难走,三人走了没多远就沾了满脚的泥,冰冷的泥水渗进并不厚实的鞋子里,直冷的宋思宇打哆嗦。
宋迎月抱起宋思宇,将其放在了推车上边嘱咐他抓好护栏,她和宋昭两人一前一后的推着车子沉默的往回赶。
到了家已经是半夜了,张老爹拄着拐杖在屋檐下来回不停地走,三人还没进屋就听见了急促的拐杖声。
宋昭强打起精神推开门,接着张老爹伸过来的手,故意用高兴地语气说了今天的生意,解释了回来晚的原因,顺便瞒下了大雨坏了原汤的事情。
张老爹拉着宋昭絮絮叨叨,宋迎月打断张老爹的话头说:“爹爹,阿昭和小弟的衣裳都湿了大半,让他们先去换了再跟您说话,您先跟我来”。
听见宋迎月的声音张老爹这才晓得她回来了,有些奇怪的问:“你咋回来了?这么大晚上的”。
“今天他们收摊收的太晚,怕出什么事儿就跟着一块回来了,明天再同他们一起去镇上”,宋迎月边说边拎起裙子,双手用力的拧着水,又朝宋昭使了个眼色。
宋昭看懂了,扶着张老爹坐下,赶忙带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宋思宇进屋换衣裳了。
宋迎月拧干水,扶着张老爹进了厨房,将他安排坐在门口背风的位置,自己蹲在土灶前生火烧水。
不多时宋昭出来接手,快手快脚的熬了姜汤,又做了简单的晚饭,宋迎月换完衣服就蹲在灶前帮着烧火。
很快四人就坐在堂屋里吃起了饭,屋里点着烛火,脚边上放着暖烘烘的炭盆,宋思宇喝了口热汤舒服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许是被这一顿美食疗愈,宋昭心情明显变好了不少,他看着舒服的直叹气的宋思宇,慢慢弯起了眼睛。
宋迎月看着眼下气氛正好,从怀里掏出今日从许掌柜那里拿回来的二两多利银,抬手递给了宋昭:“呐,这是从书铺拿的分红,阿昭你帮我收着吧,家里要用就用,我自己身上留的还有”。
宋昭诧异的抬眸看她,见宋迎月神色坚持,这才慢慢伸手小心的避开宋迎月的手指,拿走了这三两银子,小声说:“那我就先帮你收着”。
宋迎月点点头,然后面上温和的对着三人扔下了一枚炸弹。
她看着屋里的三人,商量般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着,这如今天气也冷了,天也黑的早,阿昭你和小弟来回这么远摆摊也不方便,不如……”。
宋昭听到这里敛下了眉目,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手里的银子。
他几乎能猜出宋迎月接下来要说什么,无外乎就是让他不要摆摊了,其实他能接受,她这次能容他摆摊这么久,还愿意主动来帮忙已经是很好了。
可谁知宋迎月却接着说:“不如,我们在镇上赁个屋子吧,咱们一家人都搬去镇上,我先前就同许掌柜打听过,镇上房子偏些的也不贵。”
“这样一来也方便我照顾你们,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我从书院回来也方便,二来住在镇上阿昭摆摊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你们觉得呢?”
宋迎月说完话,沉静的看着家中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月:下大雨啦!
昭:要花钱啦!
宇:要住新房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