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如霜,你好歹也是归墟宗堂堂一岛主,竟这般血口喷人吗?”颜花君愤愤道。
她将颜松云轻轻放到地上,起身一挥袖,却并未看着宣如霜,而是一脸悲愤地朝秋太易一拱手:“宗主,此事须得彻查,不能让我儿不明不白地背了骂名!”
秋玉疏抬眼,看向一直没有发话的父亲,心底涌起复杂的情绪。
对于这个父亲,她没有抱什么希望。
上一世,她入魔被修真界围剿,秋太易对修真界痛陈自己养不教的罪过,然后参与布下了弑魔大阵以恕罪,将秋玉疏诛杀在昆仑山巅。
作为第一大宗归墟宗的宗主,他总是那样守正不阿、至公无私,是绝不会偏袒秋玉疏一丝一毫的。
前世如此,今生定然也一样。
果然,秋太易点点头:“颜岛主所言极是,口说无凭,自然要彻查清楚。”
秋玉疏垂下眼,扯了扯嘴角。
口说无凭?
上一世,人人皆说她入魔后四处为非作歹、祸害人间,须得斩尽杀绝。
他们又何曾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凭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一世,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她会保住剑骨,护住金丹,练成最完整的勘机禁术。
届时,即便是再来一次弑魔大阵,她也可轻松破阵,无人能再伤她分毫!
颜花君继续道:“那就请宗主,寻一蛊族人来,用他心头血,施展问蛊术!”
问蛊术?
秋玉疏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
秋太易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而宣如霜则道:“是个法子。就是有点残忍,要取蛊族人心头血……”
闻言,颜花君立刻柳眉倒竖,愤怒的声音颤抖着:“几滴心头血而已,难道比不上我儿的名誉么!玲珑寨蛊族人本就是该死绝的魔族走狗!当年剿灭玲珑寨,宗主宅心仁厚,留下几个孩子,如今需要他们出力,又不伤及性命,怎就残忍了?你在这里装什么好心肠?这事与你有何干系?”
宣如霜自觉言辞欠妥,冲颜花君一拱手:“是我思量不周,颜岛主海涵。还请宗主来裁决吧。”
秋太易一点头,言简意赅:“找个蛊族的孩子过来吧。”他身边的道童领了命,就要去找人。
颜花君举起手,指着越枝枝:“不用找了,这儿就有个现成的。”
她一边说,一边摊手,掌中出现一把泛着银光的小刀;再反手往前一推,用灵力将小刀送至越枝枝面前。
越枝枝哪里敢拒绝。
她咽了一口口水,伸手接过小刀,然后挥出袖中银丝线,将玉盒里的蛊虫绑了过来,放在地上。
这时,一个温润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众人朝着那声音看去。
秋玉疏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便也抬了眼。
一个身着玄色门服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背后是一树盛放的海棠花。
春风拂过,几瓣胭脂色的海棠花飘落下来,落在越明初瘦削但挺括的肩头。
秋玉疏的眼皮微微一掀,满是冰块的心间涌上一丝暖意。
是越明初。
上一世,母亲亡故,她提剑去找颜松云讨个公道。
颜松云不仅矢口否认自己曾取她剑骨,还暗中讥讽秋玉疏的母亲天生命薄。
她大怒大悲,生了心魔,不知为何竟催动了蛊虫,将颜松云啃食得尸骨无存。
归墟宗上下皆震惊不已,纷纷谴责秋玉疏竟自甘堕落,并将数桩无主蛊乱都归结到她身上。
就连她的生父,也是横眉冷眼,一脸失望。
只有一位她不认识的同门弟子站出来为她说话。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她何错之有?”
“未曾查明真相的旧案,怎可尽数归结于一人身上?”
许多归墟宗同门又将准头对准了那人,怒斥其不辨是非。
秋玉疏记住了他,越明初。
这一世竟然提前遇到他了。
“兄长,还是我来……”越枝枝握着小刀的手往背后收。
越明初又说了一遍:“我来。”
他的声音如同秋雨打在青竹上,清浅温润但沉稳有力,令人安心。
“你俩别磨叽,谁来都行,赶紧的!”颜花君催促道。
越明初示意越枝枝将银线上的食骨蛊放在地上,然后拿过小刀,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胸口上扎了一刀。
鲜红的心头血瞬间将小刀刀尖浸红。
越枝枝一脸担忧,忍不住叫了一声。
越明初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自若地将小刀从心口拔出。
越枝枝抬袖,一股银线便攀上越明初心口,为他止血。
越明初高举小刀,刀尖朝下。
一滴血缓缓落下,滴落在食骨蛊的背脊上。
那食骨蛊正在地上玩银线,一接触到越明初的心头血,动作立刻凝滞了;它缓缓看向越明初,眼珠变得浑白。
颜花君急切道:“你问它,方才在房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越明初开口,吐出几个字。
全是听不懂的单调音节,有如虫鸣。
在场的人一脸茫然。
而秋玉疏能听懂。
上一世她落入万蛊窟后,除了练成蛊术,还学会了一些蛊语。
越明初提的问题,的确是颜花君所问。
秋玉疏垂下眼皮,掩去眼中那一丝动摇,唇瓣张开又下合,开始施展驭蛊术。
她要让这食骨蛊摆脱问蛊术的控制,不给真实回答。
秋玉疏的嘴唇轻轻合拢,念完了蛊咒。
食骨蛊浑白的眼珠快速地动了几下,身体轻微扭动,似乎不知道到底是要服从问蛊术,还是秋玉疏。
它张开嘴,发出一阵无意义的鸣叫,其间断断续续地夹着几个蛊语:“……指使……吞……颜……脑骨……”
秋玉疏稍稍松了口气。
这回答不仅零碎,而且完全没有提到秋玉疏。
众人都在等越明初翻译。
越明初薄薄的唇瓣张开,毫不犹豫地向众人转述:“它说,是颜师兄养蛊反噬。”
秋玉疏一愣。
越明初神色平静,语气笃定。若不是她能听懂刚才的蛊语,差点就相信他了。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情,他为什么会帮她?
秋玉疏在这边百思不得其解,那一边的颜花君直接暴怒。
她的眼珠瞪得快要突出来,难以置信,一把抓住越明初的衣领:“此言当真?你可有胡言乱语,维护秋玉疏?”
越明初被衣领勒得喘不过气来,努力蹦出几个字:“此言当…咳…当真……”
一旁的宣如霜“啧”了一声:“颜岛主,是你说要用问蛊术,人也是你自个挑的,此刻怀疑的又是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颜花君目光如刀,恶狠狠地直视越明初。
而越明初坦然回视,一脸真挚。
秋玉疏见了,心里感慨:这家伙的演技不错,不亚于自己。
“好。”颜花君松开手,仍旧饿狼般凝视越明初,下了命令,“既然你没说假话,那就对天道起个誓。”
秋玉疏脑中的弦猛然崩紧。
若对天道起誓,那越明初必定会被天雷劈中。届时,大家便会知道越明初撒了谎。
除非……
秋玉疏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主意,但她不能堂而皇之地告知越明初。
她再一次驱动食骨蛊,试图让食骨蛊用蛊语来提醒越明初。
越明初弯腰咳了几声,然后站直了,缓缓竖起右手。
苍白而修长的五指并拢,如青松一般,直对苍天。
“天道在上,弟子越明初,在此起誓,咳咳。”越明初一字一句,不快不慢。
颜花君直视着越明初,脸上的肌肉因而愤怒而微微抖动,一把剑浮现在她手中。
宣如霜非常严谨地设了一个结界,以免真的有天雷降下,余威误伤周边的人。
食骨蛊受到秋玉疏的催动,却因为仍旧受问蛊术的控制,嘴巴张合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字。
秋玉疏心下着急,看向越明初,试图用眼神示意他慢下来,听听食骨蛊的传话。
此刻,越明初也正好看着她。
他的瞳孔透亮而清澈,像是草原深处一汪人迹罕至的湖泊。
玄色的门服将他的脸衬得愈发苍白,而面颊上则有一抹似乎是因为咳嗽而导致的淡淡红晕。
整个人像夜晚海边被月光晕染开的珍珠。
越明初立刻移开视线,一丝秋玉疏看不明白的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颜师兄私下养蛊,反被蛊伤。若有半字虚假,请天道降罚。”
越明初最后一个字落了地。
众人屏息等待。
天空澄澈如许。
别说天雷了,连一片云都没有。
颜花君紧紧握住剑,不死心地继续等待。
突然,一阵风刮过,带得树叶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颜花君的眼睛一亮。
风温柔地吹落几瓣海棠花,拂过越明初的鬓发。
无事发生。
秋玉疏诧异地眨了眨眼。
这家伙,脑子挺好使啊。
若他发的誓是“他如实转述了食骨蛊”的回答,那必遭天雷。
但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颜松云养蛊,然后被蛊所伤。
天道自然不会降下雷罚。
颜花君闭了闭眼,而后愤怒又癫狂地狂笑出声:“好,好,好!”
她抱起颜松云,召来一片云雾,回岱屿岛去了。门下弟子们同在场的其余岛主们道了别,也走了。
宣如霜看着岱屿岛众人狼狈离去的背影,问秋太易:“她就这么走了?这养蛊之罪……”
秋太易平静道:“养蛊的是颜松云,他已自作自受;颜岛主是养子不教,不是什么大错,如今已受丧子之痛,不必再追究了”
宣如霜拱了拱手,叹道:“宗主向来宅心仁厚。”
秋太易笑了笑:“同是为人父母罢了。”
秋玉疏保住了剑骨,心情大好,暂时没心思搭理她这个虚伪的爹。
此刻,她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
她微微眯了眯眼,看向越明初。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三番两次地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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