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二年,11月4日,星期五,天气晴。
邓嘉佳今天进门的时候原本还是神清气爽的——
她和联邦管理层那边的人商定好了,她每天下午去联邦军队新人基地训练三个月,如果三个月表现良好,三个月后,她在霸皇基地做的事一笔勾销。
她要联邦管理层答应她的,是在第二高规格、常年有人驻守的联邦公墓上给艾思淼一块墓地,埋葬头骨。
她昨天下午亲自把艾思淼的头骨埋葬下去,然后下周开始,就要过上早上在行政服务中心大楼坐班(她愿形容为坐牢),下午去联邦军队新人基地训练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埋葬了艾思淼吧,昨天晚上她也没有做噩梦,难得在没有系统的帮助下,睡了个昏沉香甜的一觉。
再这样稳定几天,她上交系统的事,也能列上章程了!
邓嘉佳进大厅看到丁组长的时候,兴高采烈地打了个招呼。她迫不及待地想找丁组长聊天了。
丁组长如果知道她有了这样新的未来,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然而,令邓嘉佳错愕的是,丁组长看见她后,原本还上扬的嘴角一下子垮下来,往常带笑的眼神收敛,瞳孔中显露出危险的光芒。
邓嘉佳:“?”
丁组长咬牙切齿地把她拉到工位旁的角落:“你怎么什么都和老大说啊!”
邓嘉佳:“……什么?”
丁组长:“哇你到底和老大都说了多少啊,现在居然都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吗!”
邓嘉佳连忙举手投降:“什么都什么啊,准确地说,我和你口中的老大,只在她抱了艾思淼的头骨的时候说了两句话。她看着就不像是想交朋友的类型,我根本没打算自找不痛快……”
丁组长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邓嘉佳也意识到了,尴尬地问:“不说闲话,所以到底是什么事,莫名其妙的。”
“就是我从高楼跌下来的事……”丁组长压低声音说,“这件事我只和你抱怨过,因为你有一次和我吐槽说,你去霸皇基地的城墙上把吊起来的尸体解下来后被围堵,不知道怎么从城墙上下来,最后一不小心摔下去,差点原地死掉。我说可能是有个木系异能的人救你,并且用我自己的例子表示木系异能的人摔下高楼不会死——我记得很清楚!我只和你说过!”
邓嘉佳皱起眉,肯定道:“我没说出去过,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
丁组长咬牙:“但是老大知道了,还问我是什么情况……我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的!”
“哈?你为什么要糊弄?”曾和艾思淼暧昧过的邓嘉佳搞不懂丁玉阳这个暗恋款的思维,“直接卖惨啊!哭唧唧说一切都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什么的。反正你本来就是为了她吧,干活那么拼命,一个人领了联邦管理层三分之一的座席的责任。”
丁组长沉默了一下,小声道:“没必要给自己没意思啊,我竞争不过白月光,更何况是已经埋葬的白月光。老大天天去他坟头坐着。”
邓嘉佳呵呵冷笑两声,就想开嘲讽,但她话还没开口,身后飘过一阵风。邓嘉佳悄悄探头一看,是苏湛,她上班了。
丁组长还在自顾自地情绪低落,邓嘉佳探头看着,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为了质问她,丁组长把她拉到角落问,这个行为朋友之间可以做,但也绝对是足够暧昧关系的人吃点清醋的级别——毕竟她对头骨的箭头太重了。
苏湛……苏湛直接走到自己工位上了。
诶?
“别看了,”丁组长叹气一声,“她不会看我的。”
虽然是朋友暗恋失败现场,但这句话说得太酸,邓嘉佳忍不住“噫”了一声,抹去身上激起来的鸡皮疙瘩。
丁组长又道:“如果不是你的话,那就只剩一个人了……虽然这个人选很奇怪。”
邓嘉佳一愣:“谁?”
丁组长没说话,只看向远处A005号工位。
邓嘉佳倒吸一口凉气:“不……不可能吧?”
A005号工位,祢知年,名字很好听,人却是彻头彻尾的社恐,成天兜帽眼罩加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同事半年,邓嘉佳连他的真实长相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苏湛看着坦然潇洒,天天泰然自若地抱着琴飞来飞去,在末日剧本里上演修真剧情,整个人招摇到没了边。但她本质也是个自闭党,上班时间只看着柜台上的松树盆栽和海棠盆栽发呆。两个自闭党怎么交流,脑电波吗?
并且,丁组长自己说的,高楼跌下这件事他只和她说过,那祢知年又是怎么知道的?
丁组长扶额:“总之……算了,先跳过这个话题吧,刚好崔棣也来了,他这三个月也会去新人基地。”
邓嘉佳:“啊?”
崔棣笑呵呵地凑过来,坦然答应:“是啊,我也会去。前几天写的报告一——下子就被批准了呢,终于能给彤雁保证稳定的蛋糕来源了!”
邓嘉佳叹气:“哎,这个把对青梅竹马的情感寄托在小孩子的变态居然和我一起……”
崔棣哈了声,压低声音狰狞道:“你天天抱着头骨你好意思说我变态?”
邓嘉佳继续冷笑:“你年满四十岁了吗,就领养小女孩?”
崔棣:“我有系统监督,并且我不是领养,系统监督我好好当家庭教师!你最近觉睡够了吗?不会去训练的时候训练到一半因为太困晕过去吧!”
邓嘉佳:“我把安睡系统上交了,你都要加入联邦了,你还扣留着吗?噢我懂了,你这个家庭教师主要是教人吹笛子,联邦嫌太难听不接收吧!”
崔棣:“这就是你把头骨埋下去的原因吗?怕头骨太吓人联邦不肯收你?”
确定要继续成为同事后,崔棣天天吹难听的笛子,邓嘉佳天天抱头骨——这新仇旧恨,一下子就爆发了,以至于角落里一下子就变得嘈杂热闹了起来。
“你不要因为太困被一下子打翻!”
“你不要因为笛子吹得太难听半夜被套麻袋!”
丁组长:……
懒得拦,这群幼稚鬼。
邓嘉佳和崔棣又吵了十几句,终于是勉强接受了他们未来会在新人营地一起接受训练的事实。正打算鸣金收兵,身后又悄咪咪冒过来一个人。
丁组长一愣:“简天海?”
邓嘉佳和崔棣都收了声,看过去。
邓嘉佳是A002,崔棣是A003,简天海是A006。看着工位间隔就个位数,实际上中间的距离有三四十米。平常确实交流不多,于是生疏感让他们安静下来。
……也有一点简天海成天抱着通话器,在邓嘉佳抱着头骨上班,崔棣吹难听笛子怀念过去逗青梅竹马日子的时候立刻找丁组长告状的怨气。
简天海在丁组长面前一直是近乎乖巧的样子,现在也是。他穿着修身的挠了挠头,小声道:“不小心听见你们说去新人营地培训的事……其实我也想去的,要怎么申请比较好?我之前写过两次申请了,都没过。”
邓嘉佳和崔棣面面相觑,看向丁组长。
尤其是崔棣,他现在想着自己简单到不客气的申请报告,内心在打鼓。
不是吧,申请报告的通过标准是什么?他的报告是为什么能过的?
丁组长端起合适的笑:“按照一般情况,是需要在行政服务中心做窗口人员三年,然后才可以自由分配职业。”
简天海:“不一般的情况是什么?”
丁组长没瞒着:“他们上交了系统。”
简天海傻住:“系统?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因为我也没有,”丁组长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拍了拍简天海的肩膀,“上班吧。”
“好……”
“支持上班摸鱼,只要不耽误群众的事,所以压力不要那么大哦。”
“好……好的。”
说话的功夫,确实又多了一个群众,站在取号机前,开始按按钮。
崔棣感慨一句:“又要开始抽卡了啊。”说着就坐回自己的工位上。
“希望不要抽到我。”邓嘉佳耸耸肩。
抽卡,顾名思义。
群众在取号机前取号数的时候,取号机会随机抽取18层的7个工位,分配给这个群众。
话音刚落,广播响起。
“请2号来宾前往A005柜台就坐。”
——这次抽到卡的,是兜帽眼罩男,祢知年。
祢知年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因为眼罩是黑色的。
他习惯黑暗很久了,因为只有在视野是黑暗的情况下,他的脑子才能得到长久的安宁。
他的异能有两个,除了末日开始时激发的木系异能,还有一个特殊的异能:只要注视一个人,他就能在五秒内得到这个人脑子里的所有秘密。
就算不注视,只要有人在他五米内的距离,他就能读取到这个人的秘密。
被动技能,想不看都不行。
让祢知年还能够坐在工位上的原因,是来18层的群众很少,并且基本上不会抽到他。他和在家里窝着的感觉,差不多。
并且也有丁组长关照他,半年前给他安排工作的时候,把工位安排间隔十米的缘故。
所以……看在工作简单,联邦环境很好适合养老的份上,他姑且还能忍耐。
群众来了就来了,问题不大。
隐隐约约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应该是群众坐在柜台前了。
群众开始问他了:“你好……打扰了,听说你能做树洞,我今天抽了一次,看样子运气不错。”
祢知年不回答。
他的脑子里被新冒出来的秘密灌满了,他努力维持坐直的姿势,都有些困难。
群众并未察觉,又道:“是这样的……我的队友都是南环前哨站的,离一个丧尸实验室很近。最近丧尸变异,攻势很猛,我的队友为了攻打那个实验室,都死了。只有我因为是偏向后勤的建造向金土异能,苟活在前哨站中,所以活了下来……”
祢知年还是不答。他咬着牙,端坐着。
群众的声音在述说中渐渐多了些颤抖:“队友们都死了,我难道一个人独活吗?我……我实在恨不得我也一起死去。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祢知年还是不回答,忍耐着身子因为接收秘密而产生的颤抖,只在心底下吐槽:很好,我也不知道啊,活着的意义。
群众絮絮说了一些,而祢知年一言不发。
于是群众说完后,叹了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在祢知年的预料之中——群众们只是需要一个纾解烦闷的窗口。他们倒完垃圾秘密后,就可以浑身轻松地离开。就像现在这样。
留他祢知年坐在原地,努力放空大脑,努力把脑子里一些恨海情天抛到脑后。
【宿主施乐您好,我是Z系统。】
机械的系统音在祢知年脑中传响。
【您几乎每天都在思索活着的意义。您想活着的心意十分诚挚,于是我来了。】
……有时候也会出现点意外。
……例如,听到了被宿主们视为秘密的,Z系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