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世界一

只见宝扇一身桃粉色襦裙,腰间两条鸦青色系带,随着脚步的移动而缓缓飘动。她乌眉轻扫眉黛,两颊未上脂粉,却泛着桃色的粉嫩,两片柔唇轻启,糯牙轻露,一双清眸略显专注地看向牢房这里。

一时间,见到宝扇的惊喜雀跃逐渐褪去,张尚心头涌现了恐惧,更生起了逃避之意。

他蓬头垢面,如同街边的乞儿一般脏污不堪,而宝扇却光彩熠熠,她此次来见他,如同仙子抬脚迈进了泥垢中。张尚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如今落到了何种地步,没了张大人做他的仰仗,他如今是阶下囚。额头上的疼痛提醒着张尚,曾经的翩翩风度,俊朗皮囊都已经不在,他不仅皮肉消瘦,还带着难看的伤口,敷着可笑且丑陋无比的药。

张尚原本想要上前的脚步硬生生停下了,他心生退意,向后几步,却被土墙挡住了去路。一股子无力感浮上心头,张尚只能弯下腰,跪坐在地上。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破烂的皂靴,连忙用牢房里干枯的杂草挡住双脚。

宝扇走到了看押张尚的牢房前,她稍一偏头,就能看见正怒目而视,两眼紧盯着她的张大人夫妇二人。那样幽深且骇人的眼神,让宝扇身子一抖,站在他身后的护卫立马拔出腰间配刀,明晃晃的白光映照出夫妇二人苍白的面孔。

张尚低着头,明明知道宝扇来见他了,他却不肯抬头。陈大人喊他一声,出声提醒道。

“宝扇姑娘来见你了。”

张尚这才抬头,宝扇柔美的脸庞映照在他双眸中,他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发涩,仿佛吞入了一粒石子,梗在喉咙之间,让他发不出声来。

见他这副样子,又看宝扇一副茫然无措的姿态,素来平静的陈大人,脸上也添了几分冷意。

“张尚,只一柱香的时间,你可要记得自己的承诺。”

张尚闷声应了一句。

陈大人又看向宝扇,两人目线相接触,皆是轻轻点头,陈大人便带了随从,护卫转身离开。

牢房空荡,护卫的声音虽然小,但他离开牢房时的窃窃私语声,还是在这阴暗的地牢里回荡着。

“我们在外面警醒着点,万一这囚犯生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也好冲进来救宝扇姑娘……”

声音渐渐远了,紧接着便是木门合上的声音。

宝扇隔着牢房,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张尚。

还是张大人率先开口,声音轻了又轻,用尽了生平最卑微的姿态:“你与那牧小侯爷有几分交情,不如去求求他,救你伯父伯母出去……”

张尚脸色涨红,似乎是不敢相信张大人在说些什么,他怎么能让宝扇去求牧南星!

张大人作回忆状:“我与你父亲母亲交情匪浅,他们是良善的好人,养出你这样的女儿,也是心思柔软。你看看这地牢……唉,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吃些发糠发硬的米面,连件换洗衣服都不给,人还未死,却已经好似活在了地狱之中……宝扇,我也算你的亲人,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伯父伯母去黄泉之下,只留你一人孤苦无依,留在世间无人陪伴依靠吗?”

他说的声泪俱下,又绞尽脑汁想出宝扇父母如何对他好的,想借此勾起宝扇心底的柔软。张大人知道宝扇在这世上无其他亲人,便在字里行间都暗示若是他们张家人去了,她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宝扇心如寒冰,丝毫波澜都未泛起,面上却蹙眉,作烦恼状。

“可是,小侯爷他心意已决,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张大人心中欣喜,只当宝扇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连忙给她出谋划策。

“自古以来美人关难过,牧小侯爷就是再不近女色,你舍了脸面,脱光了躺在他床榻上,如斯美景在眼前,不怕他不动心思。待他动了心思,要了你,你再勾缠于他,让他免了我们的罪……”

“爹!你说什么胡话!”

张大人丝毫不理会正声嘶力竭,拼命阻止不让他讲下去的张尚。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妙,原本张大人还埋怨张尚为何非要见宝扇一面,现在想来,见了宝扇,他再哄骗于她,让她舍弃了身子,救他们一家出去。张大人自认为,像宝扇这样的女子,心思最软,也最容易被人三两句骗下,只要他流两滴泪,再回忆一下过去,拉扯上宝扇的父母,这丫头准会听他的话,去求牧南星放过他们。这可比他们自己偷跑出去要好上许多,偷跑出牢房,他们一辈子都要背上逃犯的名号,而只要牧南星开口,他们就能变得清清白白,再拿上埋藏的金银,便能东山再起。

张尚的眼睛已经发红,他顾不得自己要掩饰的窘态,匆忙从杂草堆中站起身,扑向牢房的木门。

宝扇本就和他保持着距离,见他过来便又向后退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远了些。

“宝扇你不要听我爹的,他只是为了自己活命……”

“尚儿你别胡闹。”

张大人劝说的口舌发干,见牢房里的张夫人仍旧圆睁着一双眼睛,丝毫不知收敛地瞪着宝扇,他立即出声呵斥。

“夫人!”

张夫人在张大人威胁的目光注视下,只能将自己的愤怒压制下去,换上了温柔和善的语气,加入了劝说的队列。

“是啊,你伯父伯母,还有尚儿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你可要救救我们。不就是陪小侯爷睡……只是求求小侯爷,我们就能从牢房里出来了。”

张夫人心中愤恨,却也不得不承认,宝扇这张脸,说不准还真能哄到牧南星。她心里百感交集,千百中情绪交杂在一起。既不想向宝扇低头,又想让宝扇救他们。恨不得撕破宝扇的脸,期待宝扇被牧南星赶出来,羞辱一番,又想要宝扇成功,以清白相换,把他们救出去。一时间,张夫人的脸上,顿时纠结无比。

宝扇面上似乎有动摇,轻声细语道:“可是父亲,母亲他们,定是不想我这样做的。”

张大人见状,立即狠下心来,撩开破旧的袍子,两膝弯曲,在张夫人怔然的目光下,跪了下去。

“宝扇,伯父求你了。”

他不信,他都下跪求了,宝扇还能不答应。

张夫人虽然不情愿,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性命最为紧要,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面上。

宝扇视线轻轻掠过跪在地上的两人,而后转向张尚。

这地牢之中,只有张尚还没跪下,他站立着,脊背却挺的不笔直,双腿有些摇摇欲坠。

额头的黄土已经落下,干涸的血迹显露出来。张尚口中说着“不行”,配上他那张瘦削的脸,显得有几分恐怖。

宝扇犹如站在了戏台子上,一群人各自怀有着不同的心思,演着自己的戏份,她却是这群戏子之间的看客。

她收起那些犹豫慌乱的神色,脸上一片平静,张大人心尖微跳,觉得不对劲,无论如何,他们都下跪求人了,宝扇不应该是这种表情。她应该如何呢,她应该眼中含泪,虽然委屈但也只好答应他们。而不是像现在,一丝动容都没有。

“张尚,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恶心。”

张尚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宝扇。

“自从你想毁我清白那日,我便恨不得日日远离你,见你一次,就觉得心中郁郁。”

张尚连忙为自己解释:“不不是的,不是的,宝扇。我是喜欢你,我想把你娶进府里,做我的夫人。当日,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不过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只是如今我成了阶下囚,娶你已经成了痴心妄想,万万不可能的了。但我也没想过让你用清白,换我一条生路……”

张尚以为宝扇是因为张大人张夫人的话,才嫌弃讨厌他。

“你所说的每一句喜欢,都如同这牢房里的泥污,让我看了生厌,不想沾染。无论你是张公子,还是如今的阶下囚,我对你,从来只有嫌恶。”

仍旧是轻柔带着缠绵的声音,却仿佛化作了温柔的刀刃,将张尚的心头搅成破碎不堪。

宝扇盈盈一转,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响起。

“至于张伯父,张伯母,黄泉路上会有那些死去的流民陪伴的,你们也不算孤独。”

张大人张夫人气极,踉跄着从地上站直身子。张大人尚且还有几分机智,只像是从来没认清宝扇一般看着她,张夫人便没有那么好的风度了,她当即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吐露出来,指责着宝扇恶毒心肠。

她谩骂的起劲,没注意到张尚如同雷电劈过的惨白脸色,和宝扇没有一句回口的反应。

牢房门被粗鲁地打开,护卫们连忙站在了摇摇欲坠的宝扇身边,听到那些如同泼妇骂街的话语,一个个面如菜色,陈大人稍稍示意,便有侍卫抓起小木桌上的抹布,塞在她口中,牢房总算恢复了安静。

陈大人语气微沉:“时间到了。”

几个护卫护送宝扇回去,见她眼尾泛红,想起牢房之中的泼妇,不禁为她感到委屈。

“宝扇姑娘可要紧?”

宝扇的唇瓣都快被她咬破,但听到护卫的关心话语,她仍旧摇头,发丝紧贴在她的两颊上,原本腮上的桃粉色已经尽数褪去,变得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