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世界一

刺鼻的浓烟挤占了屋子里的每一处角落,宝扇踉跄着起身,只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呼叫声。透过窗户上的油纸,隐约可见一股亮光闪烁,她房间的木门被撞开,两个士兵冲了进来,搀扶着她往外走。

脚步声,泼水声,以及熊熊大火燃烧木头发出的噼里啪啦声,种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宝扇和士兵们站在驿站外,有凉风吹起,火势变得更加汹涌,赤红的火焰吞噬着横梁,桌椅……

微凉的风让宝扇昏沉的头脑变得清醒,她抬头向上看去,火势最汹涌的地方,便是牧南星的房间。

“宝扇姑娘,小心!”

一声惊呼声响起,宝扇被声音的主人,拉扯着向后退去。

“咣当”一声,她原先站的位置,被一块烧成黑炭的木头占据,勉强可以从形状辨认出是窗棂。

宝扇拉着救她那人的手臂,神情微变,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急切:“快,快去找小侯爷!”

这火定然和张尚脱不了干系,但牧南星赴宴之事,张尚是知道的。驿站可是直属京城,不归张大人管理,张尚费这么大的功夫,冒着被朝廷责备的风险,放了这把火,烧了几间空屋子,定然是有了不轨的心思,想要毁掉房间里的痕迹。

但士兵却好似并不着急,嘴里说着:“小侯爷让我保护好宝扇姑娘,若是我擅自离开,便要依军纪论处了。”

宝扇不知是牧南星早有打算,还是这士兵太过木讷,只会听从死命令,不会灵活变通。

张大人打的就是灭口的心思,他意欲在宴会上动手,那装在银制酒盏里的佳酿,会让人昏昏欲睡,等人没了反抗对敌的力气,他们再动手。只不过张大人并不打算将赈灾队伍丢命的消息,在涪陵城内传出,这势必会引起京城的怀疑。他索性放了一把火,将驿站烧的干干净净,一来可以把牧南星已经查到的线索毁掉,二来能够以驿站被毁为借口,将牧南星和冯回等人留在他府上。等到了回京的日子,他便命人装扮成牧南星等人,在回京途中,随意找个陡峭的山坡,装作失手,摔下去没了性命。到时候意外是在城外发生的,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只能怪天意了。

只是张大人自以为这主意巧妙,他见几人趴在桌上,一副头脑昏沉的样子,便下令让护卫拿人。但瞬息万变,张大人尚且沉醉于志得意满中,就被牧南星带来的人反手抓了起来。不仅是他,连张夫人,张尚,以及他平日里亲近的护卫小厮……一干人等,通通被捆绑的结实,如同捆鸡捆鸭一般,丢在了地上。

张尚双目猩红,叫嚣着将他放开,见无人理他,顿时瘫坐在地上。他眼中闪过挣扎神色,抬头遥遥看向牧南星。

“驿站起火了,你快回去……”

快去救宝扇。

张大人本就一副颓丧模样,无法接受自己无懈可击的筹谋,怎么出了差错,他本该稳坐高台,怎么转瞬间便快要成了阶下囚。听到张尚所言,他一双眼睛顿时瞪的圆鼓。

“你这个废物!为了一个女人心软……”

一定是张尚,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将计划泄露出去,提前告知了宝扇,才会被牧南星察觉,他才会落到如今丧家之犬的地步。

即使张尚语气愤愤地表示,他并未吐露半个字,张大人也不相信,他如今只相信自己所推测出的一切。他宁愿把失败的原因,归结给一个女子,认为是这区区小女子毁了他的大计,也不肯承认是自己太过无能。

牧南星已经安排了士兵保护宝扇,驿站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其他士兵又常年在军营里历练,便是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够自保。只有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况且让士兵多关照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虽说宝扇不会出什么事,但一束白光在脑海中闪过,牧南星扬起马鞭,身下的华骝长吁一声,加快了速度。冯回等人见状,也连忙挥鞭,紧跟在他身后。

宝扇心中挂念牧南星,此时却越发冷静,她听到了马蹄声,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声音越来越近,保护她的士兵见她脸色好些了,又在宝扇的软声催促下,拎着水桶,去取水救火了。

火光前人影攒动,脚步慌乱,无人注意宝扇,那熊熊大火映照在宝扇的眼眸中,她心里略微衡量,很快作出了抉择。

只见一抹倩影,冲着正燃烧的驿站奔去,因为太过着急,连脚底的绣花鞋都掉了一只。众人一心扑在救火上,竟无人注意。

牧南星来不及拉缰绳,便从华骝身上跃下,他的屋子似乎已经被火光吞没,赤红的火焰在瓦片上跳动。牧南星抬脚便要进去,冯回匆忙赶到,一把拉住他。

牧南星却冷冷道:“松开。”

“小侯爷,那可是火海,你不能去!”

“我去取件东西。”

牧南星心中未有丝毫动摇,仍旧要进火海,他只想到了提防张大人,却未曾想到他会放火,而他的香囊,还放在那匣子里。

冯回见他这副样子,哪里猜不到他要去取什么东西,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以身犯险,连火海都要闯,除了那该死的香囊。

“小侯爷,不过是一个香囊,你若喜欢,回京城后,再让李姑娘给你缝制一个。”

再缝制一个,怕是不会有第二个了。临行前李清羽的疏远和拒绝,牧南星此时又一次想起。他今日若不闯进去,那只香囊便会化为灰烬,如同他和李清羽之间的情分。牧南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意香囊,还是舍不掉曾经的纯粹情意。

那些年少陪伴,快意时光,仿佛正被大火吞噬着。

他心意已决,纵使有千难万险也拦不住,何况区区一个冯回。

宝扇跑进驿站,寻到一处火势最小的地方,她取出香囊,伸手摩挲着上面的“羽”字,下一刻,便将那香囊置于烈火之上,火遇绢帛,一瞬间便将其烧成了灰烬。宝扇见状,伸出手,将那香囊上即将蔓延的火势握在手心。灼热的疼痛从指间传来,不久后,火灭掉了,宝扇伸开五指,却已是红肿一片,因为灼伤的疼痛,她眉头皱起,片刻后,眉眼中带上了几分轻松。宝扇蹲下身子,任凭浓烟在上空飘散,这四四方方的地方,还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她并不着急出去。

香囊上的“羽”字已经被全部烧掉,发出一股子糊味,宝扇将那只受伤的手展平,眸色微深,又将它重新握紧。

她清楚的听到,驿站外的士兵发出惊呼声。

“这——哪里来的一只鞋!”

驿站里只有宝扇一个女子,这绣花鞋定然只能是宝扇的。其中一个士兵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拎着水桶救火时,恍惚间看到一抹身影。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如今谁会跑到驿站里去,现在想想,那抹身影莫不是宝扇。

听到宝扇进了驿站,牧南星本就匆忙的脚步,又加快了许多。他双脚还未踏进驿站,便被一抹柔软撞了满怀。

宝扇轻呼一声,抬头看是牧南星,眉眼立刻柔软了许多,她抓住牧南星的长袖,将自己从驿站里拿回来的香囊递到他眼前,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讨好。

“小侯爷,你的香囊取回来了。”

身后,火光发出耀眼的光彩,宝扇的双目,却比之更甚。那柔情似水的眼眸,此时露出炙热的情意。

她白嫩的脸上,沾染了几道灰尘,脚上的绣花鞋,因为着急匆忙,还跑掉了一只。宝扇此时,说是狼狈也不为过了,即使是牧南星初次见她时,她被张尚纠缠,一身粗布麻衣,也是干净整洁的。哪里像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跑进着火的驿站,就只为了找到匣子里的香囊,搞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牧南星心中百感交集,她这样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孤身一人,跑进火海。连久经沙场的男子,都只能在外面提水灭火,不会硬闯进去。牧南星看着宝扇亮如星辰的眸子,心中微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大概是知道的,知道宝扇为何闯进去。——因为这香囊对他很重要,所以她愿意去。

怎么会有这般蠢的人,为了薄薄的两块绢帛,就冒着横梁砸下的风险,贸然闯进去。牧南星看着宝扇,就如同看着他自己,他方才也是要进去的,是下了必须去取回来的决心。

宝扇将香囊塞到牧南星怀里,又为他展平褶皱,双眼开始变得朦胧模糊。

“小侯爷,好晕啊……”

“宝扇!宝扇!”

冯回在一旁大喊。

而宝扇,已经晕倒在了牧南星怀里。牧南星双手穿过她纤细柔软的双腿,将她抱在怀中。

宝扇的手向下坠去,露出骇人的伤痕,牧南星见状,脚下越发急切。

大夫为宝扇号了脉,只是吸入太多浓烟,一时昏厥过去罢了。但宝扇的手,红肿一片,几滴血迹沾染在她雪似的肌肤上。她的手本来就生的娇贵,未遭难时,家中便金贵的养着,养出了两只柔若无骨,绵软雪白的手来。即使是遭遇了变故,宝扇仍旧爱惜这双手,整日小心的养着。而如今,一只仍旧小巧可爱,另一只却被烈火灼伤,形状可怖。

伤口不深,也不会留疤。但大夫头一次见这么娇贵的手,就是再小的伤口留在上面,也让人心疼。大夫实在说不出“这伤无事,小心养着就能好的话。”

他只能斟酌了再斟酌,最后留下一句:“可千万仔细点,怎么让手伤成这样。”

冯回跟着大夫去拿药。

方子上的草药研磨成汁水,将药渣丢掉,只留下半碗汁水,用细纱浸泡,再敷在伤口处。

冯回要给宝扇上药,牧南星伸手拦下。

“男女授受不亲。”

冯回将药汁放下,意味深长道。

“那你来罢。”

牧南星仍旧皱眉,还是刚才那番话。

最后是牧南星请了医女,每日为宝扇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