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段月光

这日贺穆清和詹叔换了车,他开的是个五座的小轿车,冷颜手按在后车座的车门把手上,扣了一下,示意他用遥控钥匙开车锁。

贺穆清的右手从她头上移开,落在副驾驶的车门把手上,左手才按了遥控钥匙的解锁键。只听“咔”一声,后视镜打开的同时,贺穆清打开了副驾驶车门,“座前面。”

冷颜透过车窗往后排座椅看了看,车窗玻璃上贴了半透明黑色的防晒膜,看得不太真切。

“后面……放了东西。”贺穆清说。

见冷颜坐入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贺穆清才关上副驾驶的车门,绕去驾驶位。

她回头又确定了一下,后车座上确实放了一个东西,一盒硬包装的——纸抽!这叫放了——东西?

贺穆清坐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按了启动键,汽车发动的同时,蓝牙自动连接了他手机上的音乐,就听淡淡的歌声传来:

“热夏,你归来,听蝉。

再游于,北方,知寒……”[1]

他的手落在方向盘的静音键上,才要按下去,就听冷颜说:“我也爱听这首歌,放吧。”

车行在山间小道,绿色的竹林,黄色的油菜花田,被雨水浇湿成了一团黄绿色的雾气。

雨越下越大,前挡风玻璃上,雨刷左右摇摆着,配着轻缓的音乐,让人不由得想起老电影里清新的画面,只是,那画面里尽是自己流逝过的青春年华。

冷颜转头望着窗外雨景,背对着贺穆清,用仅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跟着音乐低声哼唱了两句,说:“这首歌里,我最喜欢的一句歌词是,把无味春风融进街边的早餐,把……”

“把仰头月色,化为潇洒的释然。”贺穆清接着剩下的歌词,因为他也最喜欢这句。

“我现在回想少年时,每每总是想起那个画面,街边早餐店的小笼包冒着热气。”冷颜不是个矫情感伤的人,可身处旅程中的人,多少在心境上都会带一点儿不真实的自由,而那样的自由,往往带着些许伤感。

贺穆清缓缓地开着车,眼神落在前方,也沉浸在雨里,问:“那感觉像不像,‘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冷颜猛然回头,望着贺穆清。

“怎么了?”贺穆清察觉到了来自她一道惊讶的目光。

冷颜笑了笑,“好像我们刚才淋雨时,脑袋里进了一模一样的水。”他说那句话时,她也在想着这句诗。

贺穆清抿了抿唇,冲着车窗外的雨,弯了弯眉眼。

回辋川院的路上满是泥泞,贺穆清车开得又稳又慢,花的时间是来程的两倍。可当车停在辋川院门口时,冷颜竟然觉得回程的时光好短暂。

和她同样有着恋恋不舍心思的人,还有贺穆清。车停在车库里时,他甚至不想熄火,就一个车,两个人,轻缓的音乐,慢慢放下去,就好。

这样安静美好的画面,被敲车窗的声音所打破。

“老板,张妈去派出所了!”

贺穆清打开车门,看着外面一脸焦急的阿丽,问:“出什么事了?”

阿丽:“今天新来的客人,让张妈去打扫房间。张妈才开门,花小黄就跳到了客人的书桌上,踢翻了笔记本电脑边上的咖啡。”

贺穆清问:“电脑进水了?”

“是的,然后那个住客就说电脑很贵,不知怎么就和张妈吵起来了,两人就闹到派出所去了。我才要给你打电话,就看你车回来了。”

“放心,没事,我去看看。”贺穆清才说完,手机就响了,他接了电话:“喂,李所长。”

那头说了一些话,只见他眉头皱了皱,说:“是有这么回事。”

冷颜指了指房间,示意他自己回去了,才转身,就发现胳膊被贺穆清拍了一下,她回头看他。

“那我们这就过去。”贺穆清挂了电话,对冷颜说:“能麻烦你跟我去趟派出所么?”

冷颜惊讶,“怎么了?”

“章哥的酒吧里,刚才有人闹事,有三个流氓要非礼小姑娘。我之前见过那三个人跟踪你,和李所长报备过的,他问问能不能让你去指认一下。”

贺穆清又解释道:“你放心,一定会保障你的安全的。”

“可以啊。”冷颜明知故问:“只是,你怎么知道那些人跟踪过我?”

“我那天在酒吧里,看见你们吵架了,我立马追出去了,没追上你。”

“嗯,那走吧。”冷颜说。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拿伞。”贺穆清解释着,“开车要从镇子外面绕个大圈子,之后还得走步行街,不如直接走过去方便。”

冷颜“嗯”了一声。

贺穆清和阿丽一道入了辋川院大堂,他拿了门口立着的黑色长伞,嘱咐了两句就要往外走。阿丽忙叫住他,她伸手去开箱柜:“老板,后来买的那批伞,都在柜子里放着呢。”

“这就行了。”贺穆清撑起伞,走出大堂。

阿丽悠悠说了句:“诶,老板不是知道么?怎么就拿了一把伞呢。”

古镇在烟雨中,多了一丝缱绻温柔的味道。阴天的傍晚与入夜无异,只是迟钝的路灯还没点上,周遭很是黑暗。

步行街上的路,是由很小的青石砖所垒就,平日里看着好看,到了雨天就显示出弊端来,坑坑洼洼,一堆小水坑。撑伞的人要顾忌看脚下路,又要顾忌不要被雨淋,一路上很是难走。

贺穆清很自然地将伞往冷颜那边撑,自己淋湿了大片肩膀。冷颜推了推伞把手,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这伞很大,正常打,我们两个都不会被淋湿。”

贺穆清低了头,看着她,一脸委屈兮兮,“可是我,已经淋湿了。”

“你……”冷颜的两只手伸到伞把手上,想挪到一个固定的位置,给他示意一下。哪知一不留意,右手指尖刚好捏到了他举着伞的手指上。

她的指尖从他指背上滑过,只那么一下,轻柔又温暖。

明显,他的手紧了紧,她迅速将手指往上移,离开了他的指背。

“我没事。”贺穆清不太确定是不是两个人真的有触碰到,可似乎脑海中还能回味得到那种温度,“雨也没有很大,我淋湿没关系,你别感冒。”

他心里有些复杂,又懊恼自己只拿了一把伞,可能让她淋雨,又庆幸自己只拿了这一把伞,可以跟她漫步在雨中。

“可你的手,好凉。”冷颜说。

所以她确实摸到了。贺穆清心上一暖,感觉两个人好似认识了许久一般,“一会儿别害怕,李所长平时总在街道里来回转,特好一人。你这事只是协助调查,问什么,如实说就行。”

“我?害怕?”冷颜呵呵一笑,“姐姐我这一把岁数了,这点世面都没有么?”

贺穆清停了脚步,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那你保护我吧,我害怕。”

“……”冷颜一时间没接住话,笑了。

派出所里,冷颜被安排在一个房间中,指认了那三个此前高空抛物的人。民警在给她录过笔录后,请她确认签字。

才出门,就看见贺穆清靠在门外对面的墙上,见她出来,立马迎上去。他什么都没说,只冲着她笑了笑,莫名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冷颜问:“张妈的事情,怎么说了?”

贺穆清指了指不远处大堂那里,只见张妈坐在椅子上,一名警察给她递了杯茶,正在喝茶。他说:“受害人说肚子疼,去洗手间了,我们暂时等一下。”

“受害人?”

贺穆清脸上带着一种很是轻松的状态,显然这事对他来说丝毫不紧张,“你认识的。”

“谁?”冷颜正疑惑,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冷颜!”

她回头,朝着声音来处看去。过道里,那日在霖州国际机场遇到的郎明聪,朝着众人走来。他一边走,一边谨慎地抻了抻他西服里的套装马甲,又十分刻意地揉了一把左手腕子上的绿水鬼。

冷颜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油腻得让她睁不开眼,“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郎明聪一脸嗔怪地笑着,活像黑山老妖初见聂小倩,“他乡遇故人啊!我上回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咱两肯定见过吧,你还不承认,说我是卖……”“保险”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从办公室出来的李所长打断。

李所长十分精瘦,眼神矍铄。他从做片警做起,直到步步升到派出所所长,一直都在临山镇,日常镇子里的人,出什么事都要找他。他处理了几十年的古镇事务,各样的人见得多了,看人很准。

这个郎律师明显是耍花腔要撩妹,胆子也是真大,竟然敢在派出所撩妹。李所长说:“临山古镇行政区划上属于霖州市,不算他乡。郎律师,咱们继续。”

油腻的郎明聪,遇上一脸务实又质朴的李所长,形成了非常迥然不同的对比。李所长说得很严肃,可冷颜觉得这画面很是好笑。她忍住了笑,站到了一旁去。

张妈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讲来:“这位郎先生是两点办理的入住,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叫客房服务,让我过去收拾一下房间。我推了工具车过去,他才开门,花小黄就顺着门缝跑进去了,它跳上郎先生的书桌,又攀着小腿上窗台,后脚一蹬,打翻了郎先生的咖啡杯,里头的咖啡洒在了笔记本电脑上。”

冷颜小声问贺穆清:“花小黄是谁?”

贺穆清答:“古镇村花。”

作者有话要说:*[1]歌曲房东的猫《美好事物》,词:一只然。

[2]出自木心《从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