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普宁寺格外安静,镇国公府一行人被安置在东北角的两进大院子里。女眷们住在最里面,沈淮序和沈淮文住在外面,门口都有家丁守着,十分安全。
老夫人已经歇下,院子里少了很多丫鬟婆子。
沈淮序堂而皇之地进了谢婉宁的房间,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将那只血迹斑斑的手伸出来,等着上药。
玉烟将烛光拨亮,放在方桌旁,看着五公子那吓人的脸色,赶紧退出去关上了房门,转身就看到惊风已守在院门口,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点了下头。
谢婉宁拿着万灵膏,刚想让玉烟上药,就见那丫头跑得比兔子还快,叹息一声。
她心里郁卒,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仿佛有双无形的大手,推着她一直往前走,她想停下来看看自己的心,都不行。
这次她终于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再不像梦境那般懵懂无知,可随之而来的麻烦也接踵而至。梦里也没有三表哥为她大打出手这一出。
难道是因为自己主动买丝线引起的?既然自己做出改变就能影响结果,何妨试试?就像方鸿煊说的,人生匆匆几十载,莫虚度了去!
“在想什么?上药啊?”沈淮序看谢婉宁心不在焉的模样,轻敲桌面催促道。
谢婉宁本不想和沈淮序单独相处,她的所有痛苦都是拜这人所赐,说不怨那是自欺欺人,可认真追究起来,他又有什么错呢?
面对这张年少时就无比熟悉的脸,儿时那段无忧无虑的相伴,让她恨不起来,也喜欢不起,所以,她只想躲着。
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
在沈淮序催促的目光中,谢婉宁坐在他对面。
桌上那只手缠着丝帕,血迹已经浸染开,素白的帕子都被染红了。
谢婉宁将裹着的丝帕慢慢解开,最后一层还揭下来一层痂,血珠顷刻冒了出来。
“怎么这么严重?”谢婉宁不妨他伤得这么重,上午瞧时还以为只是小伤,随即收起自己恍惚的心思,认真给他上起药来。
“疼吗?”谢婉宁一边上药,一边问。
沈淮序没有出声,他正一错不错地望着谢婉宁。她发丝有点凌乱,额前有几缕碎发垂下来,搭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随着睫毛跳动左右摇摆,小巧挺直的鼻子轻轻皱起,恰到好处的可爱,萌动着他的心。
谢婉宁将药膏轻轻抹在伤口上,嘴唇嘟起,习惯性地在上面吹了吹。
凉凉的药膏侵入到皮肤里,又被温热地吹了一口气,沈淮序顿时感觉有点痒,不自觉想缩回手。
却被谢婉宁一把抓住,“别动,还没有敷完呢。”
她一手握着沈淮序的手,一手敷药,嘴里还在问:“不疼了吧?这是怎么伤的?”
“疼!你再给我吹吹……”沈淮序眼都不眨地说。
记得小时候,他精力旺盛,经常磕磕绊绊的,身上时常有伤,哪怕只是一个小口子,都会叫谢婉宁给他上药,假装疼得吱哇乱叫,她就会哄着说,“不疼了啊,吹吹就不疼了……”
“还疼吗?”谢婉宁只好再轻一点,边敷边慢慢地吹。
沈淮序望着谢婉宁那桃红色的嘴唇,慢慢呼出的热气,他的心一下也跟着热了起来。
此刻,脑中浮现出沈淮文问他的话,“难道五弟你喜欢表妹?你想娶表妹?”
喜欢吗?如果没有那份占据她身份的愧疚,他还喜欢她吗?还会想着娶她吗?
直到伤口全部敷上药膏,谢婉宁才放开手,起身去准备帕子给他包上。
沈淮序那只被谢婉宁握过的手指,不自然地并拢曲起。
一灯如豆,窗外悉索有声,谢婉宁在里间忙碌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沈淮序的心一下平静了下来,仿佛此刻身处在梦境之中。
谢婉宁拿新帕子给他重新包上,还不忘嘱咐他,“这两天先别沾水,每天都要重新换帕子,帕子我明日让玉烟给你送去。”
她低着头碎碎念的样子,像极了担心夫君的小娘子。沈淮序忍不住嘴角弯起,心里顿时愉悦起来,不枉他砸伤手背来这一趟。
谢婉宁包好以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事了,这才将万灵膏的盖子合上,推给沈淮序,说道:“还有这万灵膏,你一并拿回去吧,回头让惊风给你敷……”
“麻烦,你明日再给我换!”沈淮序想都没想,就将药膏推了回来。
“我明日要陪着外祖母做法事,没空给你上药。”谢婉宁又将万灵膏推了回去。
沈淮序嚯地起身,退后两步,晦暗不明地望着谢婉宁,沉声道:“你这是躲着我?”
“没有!”谢婉宁低下头,躲开了沈淮序的视线。
她不欲纠缠,起身打开房门,说道:“五表哥,很晚了,该……”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沈淮序长腿一迈,长臂掠过她的头顶,“啪”的一声又关上了房门。她站立不稳往后一倒,正好被沈淮序堵在了门后。
眼前高大的身影,团团将谢婉宁围住,她像是被大灰狼圈住的小白兔,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却脚软得动弹不得。
沈淮序只觉得心底刚刚那丝宁静被什么东西打破了,谢婉宁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让他又萌生了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他将人堵在门后面,心里的火苗不断喷涌,用他那只包着丝帕的手,抬起了谢婉宁的下巴。
“看着我,你为何不敢看我?”
谢婉宁心有戚戚,逆着光,她只看得见沈淮序那漆黑如墨的瞳仁,好似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她,拉着她一起沉沦。
“躲着我,是因为云弈?还是方鸿煊?”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谢婉宁一下陷入迷惘之中。
今天之前,她和云弈只是买丝线那日见过,和方鸿煊也才只有两面之缘,沈淮序为何单单提了他们?
沈淮序看谢婉宁有点晃神,一股陌生的情绪袭上心头,像是他最心爱的猫,突然找不到了,那种偏要得到又找不到,患得患失的感觉,骤然使他浑身无力。
“云弈如果来提亲,你会愿意吗?”
谢婉宁愣住了,怎么突然又说到了提亲,难道是因为三表哥当着众人说要娶她的缘故吗?
“云公子要来提亲吗?”谢婉宁诧异道。
“你只说,你愿意不愿意?”
那日在马车上,沈淮序亲耳听到谢婉宁说,让第一公子云弈当夫君,她是愿意的。可当时谢婉宁说的是醉话,不作数。今日,他想再确认一次!
谢婉宁垂下眼帘,沉默着。
她不知道沈淮序因何问出这么奇怪的话,说到婚事,是她能愿意就愿意的吗?别说她一个表小姐,就算她公开身份,是镇国公嫡小姐,婚姻大事,岂能是她愿意与否,就能决定的?
之前她以为外祖母宠爱她,想办法回绝了和沈淮序的亲事,如今呢?那份疼爱,牵扯到国公府利益的时候,还会在吗?
沈淮序见谢婉宁低头不语,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忽然好怕知道答案。
他颤着声音低头在谢婉宁耳边说道:“我和与云弈,你选谁?”
耳边的低语,瞬间令谢婉宁脸红心跳,她这才惊觉,沈淮序是吃醋了。猛然发现被人喜欢着,那种隐秘的喜悦涌向心头。
可一个理智的声音又在她脑海响起,“他喜欢的不是你啊,梦境中和他最后大婚的不是你,他命中注定的女主还没有出现呢!”
她已经选择过一次了,那次她选了沈淮序,可结果呢?被下药毒成哑巴,被当成疯子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铁链锁住,被人划破了脸颊,被下人拿枕头捂死!
“嗯?”沈淮序的声音催促着她,诱惑着她。
谢婉宁低着头,努力克制着自己,小声说道:“我选云弈!”
“我不许!”
……
第二日清晨,谢婉宁从梦中惊醒。
昨夜沈淮序临走前丢下了一句“我不许”,让她又梦到了那个可怕的房间,铁链的哗啦声,北风冷冽的呼啸声,响彻在脑海。
她昨日鼓起勇气拒绝沈淮序,就是不想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谢婉宁恍惚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想着沈淮序临走前,在她耳边发狠地说他不许时,一股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沈淮序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
她想不通,沈淮序是单纯不喜欢别人向她提亲,还是真的喜欢她?
这边沈淮序几乎一夜没睡,一闭眼就想到谢婉宁选云弈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从未有如此挫败过,他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怎么就抵不过见了两面的外人?
云弈就那么好?
他睡不着,一大早起来,在院子里练剑。
他一剑一剑劈向虚空,仿佛眼前就是云弈一样,他要一剑一剑劈碎了他。
沈淮文在门前看了又看,心里好笑,昨日他故意说表妹躲着五弟,就想激他一激。果然看到他兴冲冲地去了后院,然后又失魂落魄地回来,现在又在院子里折腾自己,跟小时候两人吵架闹别扭一样,心里猜测想着,五弟八成被表妹拒绝了。
他忍不住开口道:“五弟,你别想不开啊,不是还有祖母的吗?”
沈淮序挽着剑花的动作一滞,他怎么忘了这茬,先前老夫人问他的意思,他还没有答应老夫人呢!
这人,他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