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抱着谢婉宁往如意院走去。感觉怀里的人那么瘦,那么轻,脆弱得像个泥娃娃,仿佛几行泪水都能够融化一样。
听说老夫人病了,他连夜从别院赶过来,却看到了行色匆匆的玉烟,直觉出了什么事。
松鹤堂里却一切如常,唯独少了谢婉宁,往常老夫人患病,都是她在身边伺候。
等他赶到后花园,看到谢婉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她身边那位士子方鸿煊,也陪了她半个时辰吗?
那个方鸿煊,他曾经在沈淮文院子里见过,沈淮文夸他文采斐然,为人正直。正直?正直的外男会趁机接触府上的女眷吗?好一个正直的方士子!
沈淮序心里恼怒,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了。
谢婉宁双手搂着沈淮序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
她并未想到沈淮序抱起她就走,连句解释也没有,她排斥地挣扎了一下,最后屈服在他有力的臂膀之中。
推己及人,她想到了沈淮序的处境。不知他当时得知自己身份的时候,是否难过?是否甘心?是否又顺从了呢?
他是天之骄子,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屑于那层身份,甘愿窝在国公府里,做一个纨绔的五公子。却仍能被他生父安排在身边,隐秘地宠爱着他,尽可能地保护着他。
而她呢?安排在生父生母身边,却拼命地遮掩她的身份,锦衣玉食地满足她,琴棋书画也悉心教导她。她更像是摆在家里的瓷器,放在多宝阁上,尽管有人天天悉心擦拭,终归是件摆设罢了。亲情与她永远隔着千山万水。
她想到了上一世自己被当作疯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偏房内,镇国公会不知道吗?老夫人会不知道吗?怕是怕权衡利弊,舍弃了她吧!
她想要的偏心和宠爱,此生怕是无望了。也罢,早就应该看开了,不是吗?
谢婉宁闭上眼睛,在沈淮序耳边断断续续地说:“表哥,你有想念过什么人吗?”
她没有等到沈淮序回答,便又说道:“我想娘亲了,我想念渭南的家……好想去渭南,想离开国公府,离开京城……”
她感觉到沈淮序用力地将她往怀里拢了一下,臂膀用力地将她整个人托住。
“我想永远也不要回来了,我不想……”
“我不许!”沈淮序打断了她的话。
“你放我下来吧,我没有歪着脚,也不需要你这么照顾我!”谢婉宁说着,就想挣脱他的怀抱。
“别动!”沈淮序搂紧了她。
直走到如意院门口,他才将谢婉宁放下,沉声问她:“说说今天是为什么?”
谢婉宁刚刚得到镇国公的警告,不确定沈淮序知道多少,就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我想家了……”
“想家了?”沈淮序重复道,他凤眸微眯,深邃的眸光里幽幽闪着星光,仿佛能洞悉一切,看穿谢婉宁那点心思一样。
谢婉宁只看一眼,就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是,只是想家了,很晚了,表哥请回吧!”
谢婉宁行了个福礼,转身就要走。却被一只大手拽住胳膊,将她拉到门后的阴影处。
门口挂着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摆,那昏黄的烛光跟着忽明忽暗,将他们的影子拉扯的重叠又荡漾。
“看着我!”沈淮序低低的声音传来。
跟在后面的玉烟和惊风,急忙转过身去,两人相视一眼,又默契地走开了几步,把住路口,防止有人经过。
谢婉宁被沈淮序抵到墙上,他那么用力地按着她的肩膀,像是恼怒她撒谎一样,那眼神深沉得可怕,她一时有点心慌。
记忆里那个整天哄着她的表哥不见了,眼前这位是传说中乖戾阴骘的五公子,圣上的亲生子!他在圣上面前都敢甩脸色,何况是她!
一瞬之间,谢婉宁好像突然失去了儿时的伙伴,失去了那个两小无猜的情意。再也找不到那个哄着她,陪着她的表哥了。
“五公子,请自重!”谢婉宁忍着痛,直视着沈淮序的眼睛,倔强地说道。
她语气很重,重到要和他划清关系一样!
听到这话,沈淮序怔住了,才惊觉两人居然离得这么近,近到他能看清楚谢婉宁一根根卷翘的睫毛。她柔柔弱弱地被他大力地按在墙上,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望着他,那楚楚动人的模样,让他心头一颤,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谢婉宁眼中含着泪,推开他的胳膊,跑进了如意院。玉烟也不敢抬头看阴影下的沈淮序,也跟着跑了进去,顺手还将门关上了。
沈淮序怔忪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刚刚那么大力吗?原以为谢婉宁还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不开心的会找他倾诉,会故意撒着娇让他去哄哄。
可今天,怎么不一样了呢?长大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吗?连表哥都不叫了,那么郑重地叫他五公子,还想着逃离国公府……
“请自重,请自重!”沈淮序咬着牙,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只觉得气血上涌,一拳打在了墙上。
……
镇国公将手边的事情安排妥当,已经到亥时了。他匆匆回到凝辉院,打发走了守门的婆子,推开内室的门,发现苏氏穿戴整齐,正坐在灯下等他。
“安歇吧!”镇国公并没有发现异常。
苏氏掩住情绪,上前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问道:“老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不妨事,明日你派人先去普宁寺和主持说一声,老夫人暂住几日,务必安排妥当了。”
“是。”苏氏应下,心下盘算着说道:“怎么突然要去寺里住,是不是因为表小姐做的那个梦?”
“休得再说那个梦,明日也警告下府里的人,有胡说八道的一律卖到北疆去!”
苏氏手上的动作一停,她退后两步,打量着镇国公。
他们年少成婚,也曾如胶似漆过,也曾吵架翻脸过,如今年过半百,儿孙满堂,早就平淡如水了。镇国公洁身自好,从不纳妾狎妓,苏氏打理中馈,两人相得益彰。
可苏氏从未想过,她信重依赖的夫君,会将一件事隐瞒那么多年,将她从头到尾蒙在鼓里。要不是今天文氏说起那枚玉佩,她还发现不了端倪。
苏氏今天一天的心情就如海浪一样波涛汹涌。先前觉得老夫人派谢婉宁过来学打理中馈,还在她刚刚开口说府里没有银子的当下,很难不让她多想,对谢婉宁的到来自然没有好脸色。
上午处理对牌的时候,又故意在下人面前下了她的脸。只是个表小姐,再有老夫人宠爱又能怎样,还能越过了她去不成!
可揽月说,谢婉宁长了一双酷似她的眼睛。她就多动了一点心思。本想着这孩子如果弄错了,她就可以将她正大光明地赶出去。可又看到她那个长相,竟然有几分自己的影子,她就多心了。
先前谢婉宁一直病病歪歪的,行事胆小怯懦,一副小家子气,她很是看不上。可自从上次她病好了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更加温柔端庄,也开始不卑不亢起来。就连穿衣打扮都跟过去不一样了。
谢婉宁也有一枚青玉牡丹佩,这让她的心又不安起来。她从松鹤堂回来,就命人去库房调账册找玉佩,直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
“怎么了?”国公爷这时候发现了苏氏的异样,这么晚了,她一身正装,钗环也都没有摘下来,在等他?
“国公爷,我记得当初打造玉佩的时候,有一枚和老大老三一样的牡丹佩,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镇国公矢口否认。
“十六年前,国公爷拿走了这枚玉佩,国公爷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呵~”苏氏轻声一笑,随即露出嘲讽的眼神,说道:“国公爷不记得了?十六年前,我生老五的那晚,下着大雨,国公爷冒雨去库房取走了这枚牡丹佩,是也不是?”
“国公爷以为那晚大家都在凝辉院,没人发现是吧,恰巧那夜苏妈妈去库房取东西看到了,还记录在了账册里。”
苏氏说完,从身后的桌案上抽出厚厚的一本书,“啪”的一声,甩在了镇国公的脚下。
镇国公瞅都没瞅地上的账册,他眼神锐利地盯着苏氏,说道:“真是无稽之谈,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哈哈哈,我想干什么?难道不是应该问镇国公想干什么吗?这枚玉佩正巧出现在如意院那位表小姐身上了呢?”
苏氏眼睛赤红,脸色灰白。事到如今,镇国公还在狡辩。
“这又能说明什么,或许是老夫人赏给她的,简直不可理喻。”镇国公将刚刚脱下的衣服,又重新穿好,打算今晚去书房睡。
“你站住!”苏氏哭喊了一声,她拽住镇国公的衣袖,声泪俱下地道:“十六年了,无忧院的那位公子不让我多问,如意院的那位你们又瞒着我,你们是打算瞒我一辈子吗?”
“今日你必须给我个交代,无忧院的那位到底是谁?如意院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她是不是……”
“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