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宁垂眸,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怕说多错多,老夫人勉强能敷衍过去,镇国公宦海风云几十载,怕是察觉出什么异样来,便只将上午和老夫人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镇国公听完,沉思良久才道:“托梦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以后断不可再拿这话惊着老夫人,凡事说话要三思而后行,这个梦你就忘了吧,今后再不准和任何人提起,知道了吗?”
他甚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同谢婉宁说话,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因为畏惧,听得谢婉宁心里闷闷地疼,她咬着牙,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点头应下。
“你回吧,今晚这里不用你伺候。”
谢婉宁只好告辞回去,刚走到门口,却又被镇国公突然叫住。
“你身上那枚玉佩,你好生收着就是,不要再佩戴在身上了。”镇国公不容置喙地吩咐她道。
没有原因,只是命令。
谢婉宁身子一颤,低头看了一眼玉佩,想起前世沈如歌想尽办法,也要将她这枚玉佩抢了去,难道这玉佩有什么问题?
耳边忽然想起下午世子夫人说过的话,大表哥和三表哥也有一样的青玉纹路的玉佩,难道这不是母亲的遗物?是了,当初嫁妆单子上是没有这枚玉佩的。
镇国公这么坚决地不让她佩戴这枚玉佩,他在怕什么?怕苏氏知道?还是说,他压根就不想公开她的身份,哪怕是府里的至亲也不行?他是想将她的身份永远掩埋在表小姐的身份之下吗?
可她呢?他这个“父亲”有没有替她这个“女儿”考虑过?
她转回身,低头将酸涩藏在双睫之下,郑重地应了。
一出松鹤堂,谢婉宁的眼泪,便无声地流了下来。
刚从梦中惊醒时,她还为自己的身份暗自欢喜过,还憧憬着让他们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可以正当光明地依偎在母亲身边,还可以撒娇向父亲讨赏,给兄长们送些亲自做的点心……
可这一切,就在刚刚全部成了她的幻影!
晚风簌簌,吹起谢婉宁的裙摆,纤弱的身影,在风中摇摆。
玉烟打着灯笼跟在谢婉宁身后,看着自家小姐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后花园里,她暗暗着急。小姐小时候一有心事就会躲到花园后面那座假山里,如今大了,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那里了,可今日看着似乎不太对劲……
“玉烟,我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谢婉宁轻声吩咐道。
谢婉宁性子柔和,但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子,玉烟不敢违逆。她只好将灯笼递给了谢婉宁,打算赶紧让人去甜水巷寻谢妈妈来劝。谢妈妈是小姐的奶娘,情意自然非同一般,也只有她能劝得动。
玉烟心里着急,也顾不得规矩,直接从后花园抄近道跑向角门。
这一幕,恰巧被刚回府的沈淮序看到,他示意惊风跟上去看看,自己则去松鹤堂看看老夫人。
玉烟光顾地跑,加上天黑,她并也没有留意身后有人,她横冲直撞地在拐角处径直地撞到了惊风。
“玉烟?你怎么在这?”惊风故意奇怪地问。
玉烟揉着被撞的额头,看到是惊风,惊喜道:“惊风,你腿脚快,帮忙去趟甜水巷叫谢妈妈入府。”
惊风不可置信地望着玉烟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外院早就落锁了,出不去也进不来。为啥这么晚了请谢妈妈回府,她不是早就不在府里当差了吗?”
玉烟愣住,都说关心则乱,她一时没有注意到时辰。
这可怎么办?玉烟扭头望向后面漆黑一片的后花园。
……
玉烟走了以后,谢婉宁拿着灯笼往假山处走去,身边没了人,眼底那抹酸涩慢慢浸润上来,眼泪便纷纷滚落下来,又被风一吹,风干在夜色里。
忽然,灯笼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谢婉宁拿着灯笼,无助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痛哭了出来。
她哭命运对她不公,哭她的努力等于白费,哭她想要的,却总也得不到……
她恨自己的怯懦,为何不能当面质问镇国公?她恨自己偏要装着温柔懂事,为何就不能叛逆洒脱一些!为何偏要束缚在身份里,亲情至亲她就不能舍弃掉?
她仿佛要将上辈子和这辈子所有的不甘,都要发泄出来一样。
慢慢等情绪平复下来,她暗暗告诫自己,亲情与她无缘,是妄想,还是忘了吧!她能把握住的,只有自己,她也只允许自己脆弱这一次,以后还是做回那个毫不知情的表小姐吧!
谢婉宁将眼泪擦干,忽然眼前出现一双毡靴,和一截青色长袍,袍角上湿晕点点,似乎沾染了少许水汽。
她抬眸看到方鸿煊,正眼神关切地望着她。
方鸿煊今日和沈淮文因为破题问题,受谢婉宁影响,在治理水患的问题上一直讨论到天黑,索性就住下了。
他祖籍朔州,只身到京城赴考。偶然的机会结识了沈淮文,发现他竟没有世家公子的高高在上,没有嫌弃他只是偏远地方的寒门士子,两人渐渐无话不谈,成了知己。
今日午时,两人正因破题问题争执不休的时候,表小姐正好经过解了围,还提出来和他一样感兴趣的水患问题,便暗暗瞧了表小姐几眼。
沈淮文晚上还打趣他说,“我表妹那可是我们老夫人心尖上的人,将最近将提亲的人家翻来覆去地瞧,你要想提亲,尽早去排队哈……”
提亲?他凭什么提亲?他脸皮可没有那么厚!他家世不显,家境也还算殷实,但和国公府比起来,那可真就是蚂蚁和大象比腿,不自量力。人家小姐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凭什么跟着他吃苦!
他心里苦笑,娶一门家族显赫的妻子,靠着裙带关系,攀高枝走捷径,不是他方某人的为人处世方式,他要堂堂正正入仕,清清白白做人。
晚上听说老夫人病了,沈淮文和他早早就散了。他换地方睡不习惯,便一人来花园里走走,没想到让他遇到了表小姐在这里哭。
她哭得极其隐忍,似乎所有委屈和不甘想要发泄,偏还要忍着、压抑着。他有心上前劝阻,又怕让表小姐难堪,只好等到她渐渐止住了哭声,才走上前。
“表小姐?你怎么了?扭到脚了吗?”方鸿煊故意给谢婉宁一个台阶下。
谢婉宁收好情绪,向方鸿煊盈盈一礼道:“原来是方公子,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公子?”
谢婉宁不知道方鸿煊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因她刚刚太过悲泣,并未留意到花园里还有人,以往这个时辰,府里的人都不得随意在外走动。
方鸿煊急忙答道:“并不曾,在下也是刚到。”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答得太快了,忍不住又轻声问了一句:“表小姐,你没事吧?怎么也不拿着灯?这里光线暗,很容易扭着脚。”
他声音温柔有力,似安抚似解围,仿佛有道光,撕开谢婉宁那颗沉郁的心,感觉周围都明亮起来。
谢婉宁那颗沉甸甸的,被压抑太久的心思,此刻想找个人倾诉,哪怕是个陌生人……
“方公子,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以为的并不是你所以为的样子,你会失望难过吗?”
方鸿煊望着眼前柔弱中带着倔强的眼睛,一颗心忽然被不知名的情绪塞满,这难道就是她难过的原因吗?
“失不失望,难不难过,表小姐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方某以为,既然事情无法改变,那么我们可以试着改变自己,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做自己开心的事,人生匆匆几十载,莫负了韶华!”
“是啊,人生匆匆几十载,何必蹉跎了年华!从未得到,何谈失去,没有失去,何来失望,更遑难过啊!早就知道了答案,徒增烦恼罢了!”
“以表小姐今日破题的通透,应该早有了决断,是方某妄言了!”
谢婉宁沉默不语,她通透吗?为何看不穿亲情?看穿了又为何还是心有不甘!
方鸿煊眼见谢婉宁情绪又低落起来,心里着急,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有意岔开话题道:“小姐听说过朔州吗?那里的明月特别大,星星也最闪亮……”
谢婉宁不自觉地跟着抬头,望着满天星光,想起了母亲弥留之际对她说的话,“囡囡如果想娘亲了,就抬头看看星星,娘亲就在星星上看着囡囡,保佑着囡囡……”
娘亲,囡囡想你了,很想!
沈淮序赶到花园的时候,就看到谢婉宁和方鸿煊并肩而立,一个柔柔弱弱地仰着头看着满天繁星,一个眼神深沉地望着她看繁星的样子。
他轻咳一声,引得谢婉宁朝他望过来。她脸上挂着泪痕,眼睛红肿着,眼泪汪汪地望向他。像是被人丢弃找不到回家路的猫,可怜兮兮等着你将她带回去。
沈淮序心里没来由地一痛。他大步上前,完全忽视掉一旁的方鸿煊,将谢婉宁抱起就走。
“表哥,我想我娘亲了,我想去渭南,我不想留在京城了!”
“……”
“我想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我不许!”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更新晚了,专栏有个预收文《摄政王谋反了吗》,女帝被摄政王娇宠养大,反把摄政王吃干抹净的故事~感谢在2023-03-25 18:51:32~2023-03-26 22:2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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