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刚刚在垂花门前,沈淮序听了徐妈妈的话,脑中不断浮现出谢婉宁仰头淋雨的模样:那随风扬起的长发,缠绕在雪白的脖颈上,不盈一握的腰肢,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不堪风雨,秋风一吹就能羽化成仙一样。

她身子弱,国公府上下都很宠着她,偏她自持身份,活得小心翼翼。若不是为了他,她本应该活得恣意妄为一些,有三两个闺中密友,经常赏花赴宴,再挑一门门第相当的婚事,一直过着名门贵女该有的生活。而不会像如今这样,端着温良淑德,处处顺从国公府,有了委屈不敢诉,有了心思不敢提。

沈淮序心里烦躁,不自觉地就走到了如意院,也没注意此刻已是入夜,直到进来,隔着珠帘,才惊觉到了谢婉宁的闺房。

房间灯光昏暗,他隔着珠帘看到谢婉宁披着大氅,柔柔弱弱地立在帘后,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地望着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他小时候养的那只猫,胆小又爱惹事,经常将他的书案弄得一团糟,骂它几句就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冲你叫,惹得你不得不爱抚它几下,抱在怀里才能安抚好它的情绪。

他心思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凤眸下移,才发现谢婉宁光着白嫩嫩的小脚站在地上,染了凤仙花的脚趾正窘迫得微微弓起,像它的主人一样娇憨得可爱。

沈淮序的眼神突然幽暗,喉间似有东西堵住了嗓子,他轻咳一声,背过身去,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去把鞋穿上!”

谢婉宁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羞红地回身找鞋,可她太过紧张,受伤的膝盖又磕到了床沿,疼得她闷哼一声。

“怎么了?”

沈淮序听到动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撩开帘子就走到了谢婉宁身边。

他看到谢婉宁蹲在榻边,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拿着一只绣花鞋,疼得蜷缩在一起的模样,想都没想就撩开大氅,双臂一拢将她从地上捞起,一个踏步将她放在了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还将那只握在她手中的鞋,从她僵硬的手中拽出来,轻轻摆在了榻边。

“躺着吧,给你的万灵膏呢?”

谢婉宁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给镇住了,还未回过神来,又被他问的“万灵膏”给震碎了。

什么“万灵膏”?他今夜上门就是来讨要万灵膏的吗?

梦里五表哥将万灵膏要回去,给了二房的表妹沈如歌,可这个时候表妹还未回府啊?

“病傻了?还发着烧吗?”

沈淮序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看着谢婉宁那呆呆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伸手就抚上了她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叮得谢婉宁一个激灵,双颊迅速热了起来,她急忙挥手打掉沈淮序的手。

“五……五表哥,请自重……这于理不合……”

谢婉宁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反应过来后十分懊恼,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不知道自己在羞愧什么。

沈淮序收回手,轻嗤了一声,“请自重?你忘了小时候,是谁死活都要和我在一个榻上睡?嗯?”

他侧过身子,身子前倾,凑到谢婉宁面前,玩世不恭地接着道:“怎么,长大了,摸摸额头都不行了?”

谢婉宁咬了咬嘴唇,抬眸看到沈淮序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倒映出的自己,慌忙避开。倔强地说:“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我们都多大了!”

“不管多大,我都是你五……”沈淮序说到这里忽然不说话了。

谢婉宁丝毫没有留意他说的什么,正半躺在床上偷偷打量他。他今日穿着一身黑色暗纹深衣,腰间系着一枚白玉佩,身形挺拔,肩膀宽阔,眉峰如刀,凤眸微挑,鼻梁挺直,薄唇轻抿,看似漫不经心慵懒随性,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她之前竟没注意,五表哥居然这么好看!

沈淮序突然回头,将偷看他的目光抓了个正着,被抓包的主人慌得急忙调转了头。他自觉好笑,泛起促狭的心思,故意撇了撇嘴,凶巴巴地道:“看什么看!”

“看你长得好看!”谢婉宁的嘴不经大脑使唤,先一步自动应答了。

沈淮序:“……”

尴尬地沉默了一瞬,沈淮序率先开了口,“万灵膏呢?拿过来!”

谢婉宁听到这话,身体突然像打开了某处机关一样,迅速到床尾拿起那个蓝瓷瓶,塞到沈淮序手中,一把将他推离床边,心里愤恨,嘴里嘟囔道:“还你,还你!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去,给你,快走!”

说完,她赌气地拉起被子,侧过身,蜷缩在被子下面。

她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沈淮序离开的声音,反而觉得床边一沉,一双大手把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爱使小性子。”

沈淮序说着,将谢婉宁安置到大迎枕上,拉开被子,挽起她的裤腿,露出受伤的膝盖来。

他打开万灵膏的盖子,用指腹挖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到谢婉宁的膝盖上。

冰冰凉凉的药膏,慢慢浸入到了皮肤里,谢婉宁这才意识到,刚刚沈淮序要药膏,是给她涂的吗?不是她以为的要回去给沈如歌?是她受梦境影响,先入为主了吗?

“送给你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再要回来过!嗯?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现在不要回去,难保下回不要回去,你拿走吧!啊,疼!”

谢婉宁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沈淮序故意弄疼了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却对上了沈淮序那漆黑如墨的眼睛。

“知道疼,还说胡话,送给你就是你的,断然不会再要回来。”沈淮序郑重地说道。

“是真疼,沈淮序,你是故意的!”

“呀,胆子大了啊?连五表哥都不叫了?”

谢婉宁抿紧了嘴,眼中泛着泪光,忽觉这个场景梦中也出现过,恍惚中不知道当下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

万灵膏最终还是留给了她,沈淮序临走前还问了她一个问题,问她为何独独称呼他为五表哥,而称呼世子和三表哥,是大哥和三哥呢?

为什么呢?难道在她潜意识里,五表哥与其他表哥不同?还是说自小国公府就这么教她的?

谢婉宁没有答,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待他与其他哥哥不同的呢?她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带着疑惑沉沉地睡去,又梦见她躺在灵堂上,旁边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拦着棺木,不准盖棺……

一刻钟后,五公子夜访如意院的消息,国公府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世子妃文氏叮嘱身边的孙妈妈,严防下人碎嘴到处传话,发现有嚼舌根的一律发卖掉。文氏自嫁进国公府,帮着国公夫人管家已经有六个年头了,自是知道其中的厉害。

自打她进门起,就被告知要善待如意院的表小姐。这么多年下来,她看着国公爷偏宠五公子和表小姐,再加上那种捕风捉影的流言,让她直觉有个天大的秘密,是以她处处留心,关于无忧院和如意院的消息,她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今日,五弟去了如意院。”世子妃同世子说道。

“嗯,五弟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难得亲近一回。”世子准备就寝,没有多想随口说了一句。

“哎,你个木头,你没明白什么意思,眼下正是宁妹妹说亲的当下……”世子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世子这才做恍然大悟状:“哦,所以,五弟去开导她?我记得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

开导?开你个大头!

世子妃扶着腰坐在一旁生闷气,这国公府兄弟仨,一个木头,一个书呆子,一个冷冰块。他们哪里知道姑娘家的心思啊!她这一颗想八卦的心,都找不到一起嗑瓜子的人!

被说是书呆子的三公子,此时正挑灯夜读,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奋笔疾书。

松鹤堂里,徐妈妈也正向老夫人回禀此事。

“老太君,您是没看到,五公子一听表小姐生病了,都没等老奴说完话,急匆匆就去了如意院,待了两刻钟才走呢。”

“哦?”老夫人听完这话,睡意全无,重新坐了起来。

“老奴今日看小姐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瓷瓶,玉烟说是五公子送的,那药可金贵了,圣上赏赐下来的,是治跌打损伤的宝药。”

徐妈妈觑着老夫人的脸色,接着说道:“老奴劝小姐赶紧养好身子,过几天还有几家赏花宴要去,小姐似乎没有听进去,只看着那个药瓶发呆。”

老夫人来了精神,吩咐徐妈妈道:“趁现在还没有落锁,你悄悄去请镇国公过来一趟。”

徐妈妈心里一喜,感觉事情应该能成,忙不迭地去请镇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