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那日练兵场之后,郑榆桑便也想明白了。做人为难谁,都不能为难自己。她与萧烛未,是她错付。可断没有把这辈子也赔进去的道理。

之前是她没能理清心绪,现下想明白了,便下定了决心。凡人做事最忌拖泥带水——下次,她见他,必同与旁人一般别无二致。

是夜,榆桑正睡得安稳,一道身影趁着夜色悄然而至。

正是萧烛未。

这几日于他,实在算得上一种精神折磨。

自那日以后,榆桑便一直待在国公府,白天人多眼杂,到晚上她又早早安眠,萧烛未又不能不管不顾地扯着她的领子叫醒她,问她,你还是不是你?是不是那个重生的你?这样便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萧烛未站在榆桑的床前,瞧她安静的睡颜,心中却宛如巨浪滔天。

他这几日遍览奇闻异志,以探寻重生之道。其中有一条,讲得就是人处于生死之间,魂魄便会离体。想她重生回来,大抵与豫州落水那次脱不了干系。可又会有什么契机能使她离了这躯壳?如若她不在这躯壳里,他使她再历生死,又能否把她唤回?

这般想着,萧烛未的手便往那姑娘纤细的脖颈探去。他的手覆在她温热的脖颈上,用不着施力,便能感知她薄薄的皮肤下血管的跳动,一下一下,连着他的心跳。

他倒也还未到失心智的地步,只是比划了下,便也收回了手。

郑四姑娘的眼皮动了动,似要转醒。

萧烛未翻到房梁之上。

见她只是翻了个身,便又安稳睡去,萧烛未松了口气,他必须要找个时机,把此事问清。

很快,这个时机便如愿到来——王漪要带着郑榆桑去鹤山礼佛。

路上王漪就想着要去,一得空闲,她便把此事排上了日程。王漪去问女儿,近日可愿随她去山寺里斋戒几天。

虽说女儿在路上已经应了,但当时只说让她随自己去庙里拜拜。斋戒最短也需三日,王漪恐山寺清寒,她耐不住性子。

谁料榆桑竟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她这几日夜里总睡得不安稳,老觉得有团黑影,在自个的床前守着。

莫不是让什么无名野鬼给缠上了?

只是这事,榆桑没告诉王漪,她恐她的母亲小题大做,真把大师请来家里做法事。她又说不准,也许只是心神不宁,还是先去鹤山一趟再做打算。

郑国府人多,信神佛的也多。除了王漪,榆桑的大姑母郑金念也常去寺庙供奉,李成玉耳熏目染,对那佛像便也存了几分诚心。郑苍音却是不信佛,她同榆桑的四叔往日里有书信联系,看着倒是对道教颇感兴趣。

阿喜自是不去的。

李成玉同榆桑嘀咕着要不要去问郑昭,上次在练兵场,她们看完练兵后,还是去看了郑昭练鞭子——那鞭子被她甩得虎虎生威,很是赏心悦目。郑昭只是性子傲了些,不肯先低头,却是个热心肠。李成玉便觉得不能因为二伯母的缘由,冷落了她。

到了樨香院之后,发现阿喜正跟在郑昭的身边——那日一顿鞭子耍的,被折服的显然不止一人——阿喜赫然成为了郑昭的小跟班,整日里昭姐姐长昭姐姐短,誓要做她的马前卒。

李成玉进来问她,要不要随她们去礼佛。

郑昭问,拜佛有何用?

李成玉道,倒没什么用,只不过,若心中疑惑无人可答,便会想着去问佛。

郑昭长鞭一甩,道:问佛不如来问我手中鞭。

阿喜在一旁附和道:“对,我看你们拜那佛,没有我昭姐姐手中长鞭管事,抽一鞭子可疼了,直把那晏淮抽得像只瘸腿的公鸡,瞎蹦跶。”

李成玉自知同她们说不明白,便要离开,但想了想,还是去院子问了二婶。反正晏容安肯定不会去,她问了面子上也比较好看。

果不其然,晏容安推辞说自个身子不适,不便前去。

到了去鹤山那日,郑金念与王漪一辆马车,李成玉与榆桑一辆。

一坐到马车上,李成玉便朝榆桑发了难,道:“要不是听祖父说起,我还不知。明明是萧侯送你同三婶回来的,你为何要装作不认得他?”

榆桑叹气,她就知道。

这谎撒得一点儿都不高明,她也被自己蠢得跺脚,为什么她这脑子一遇上萧烛未,就不转圈了呢?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好换着法子圆,“我自是不敢与萧侯攀交情,万一惹他生了气,他像传言那般要打要杀,我又当如何?”

李成玉道也是,她想了想又问:“你说你不认得他,他就不气了?”

榆桑的脑子现下又肯转了,她道:“你不都说他看我了,他那一眼就是想警告我,让我别上前去用热脸贴冷屁股。”

“我那日见他,还以为关于他的那些言辞,只是谣传而已,没承想连认得他也不许,好生霸道的人。”

榆桑点头称是,这事就这样被她糊弄了过去。只希望这个“萧烛未”大人有大量,不要来问她为何翻脸不认人。

到了鹤山脚下,王漪与郑金念都不愿坐乘轿舆上去,山路狭窄,阶梯陡峭,所乘轿舆皆为人力所抬,她二人觉得用这种方法上山心不诚,所幸她们来得还算早,榆桑与李成玉便慢悠悠地随她二人一起爬山。

山上的寺庙名唤源临寺——自此处往后山去,有一泉眼,乃鹤山泉水之源,院里最早的主持便给山寺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山寺历史悠久,几经修建,愈发地雄伟壮丽,远远望去,像是趴伏在山上的一尊神兽,好似真的在庇佑着这里的一方土地一方人。

源临寺以大雄宝殿为中心,共建有五大殿,其中正殿供奉的是释迦摩尼佛像,殿内雕梁画柱,月台香炉,僧侣繁多。

正殿门口的一侧端坐着一个小和尚,拿着筒竹签,正询问着出殿的香客是否要抽签,李成玉扯着榆桑去凑热闹。

那小和尚生得唇红齿白,颇具宝相,他对她二人道:“施主,可要抽签?”

“准吗?”李成玉问他。

“心诚则灵。”

李成玉道:“心诚则灵,若这签不灵,那不便成了我的问题?什么歪理,你且说说,我此签求得是什么?”说着,便拿过竹筒,开始晃动。

“姑娘,这里是寺庙,小和尚是和尚,和尚不相面算卦,那是道士才做的事。”

小和尚一本正经,榆桑被他逗笑。

李成玉掷出一根签,小和尚让她去左殿后的文静师父那儿解签,可路走到一半,李成玉又反了悔。

她这签所求,是看自己未来的婚姻是否顺遂——要是个好签,她自是开心;但若是个不好的,她又不能不嫁。便道:“事在人为,这签我不看也罢。”

榆桑点头,她瞧着李成玉的眼睛,道:“嗯!事在人为。”

待郑姑母与王漪二人礼佛事毕,也临到午时,她四人便随着知客僧去了后院的净室。

寺里的斋饭虽看上去很不起眼,味道倒是不错。

李成玉道:“这儿是不是换了伙房师父?饭菜的味道好了这般多,亏我还特意让芃芃去东街白清斋取了点心果子。”

说着便命她的小丫鬟芃芃取出食盒,樱桃煎,糖蒸酥酪,玉露团……样子倒不多,每样也只有三四个。

前些日子,刚过了立夏,这个时节,果子存放不当,便容易坏。

只这些,到了下午用来配茶刚好。

待饮了茶,便也到了不留宿的香客下山的时候。郑金念方才做了决定,同二房的事情不可再拖,再拖下去真成了解不开的疙瘩。

王漪还是按着原计划在这儿斋戒三天,一开始来寺里的因由都成了次要,她留在这儿,主要还是想躲个清静。

事呢,是不解决不行,但依她看,也没什么好法子解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并不是每本经都得给它念通了。

榆桑自然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她整日赖在国公府不出门,今日爬起山来,给自己累得不轻。她呈“大”字瘫在榻上,歪过头去瞧王漪。

王漪正临摹寺里名师誊写的佛经。

榆桑待得无聊,便到处翻腾,结果还真让她找出卷棋谱。她请院子里的小和尚给她找了副棋,便照着棋谱所述摆残局,摆着摆着,又开始想起萧烛未,想起他在围棋一门上也颇有造诣。

她心里呕血,自己跟自己生起气来。

母亲叫她出去走一走,她也不去,直把残局摆成了死局。

王漪瞧她不肯出去,便自个领着嬷嬷四处溜达。

恰遇着寺里的文松和尚也在下棋。

待走过去一瞧,与那和尚对弈的不是萧侯,又是谁。

王漪到他二人身边的时候,棋局胜负已定,竟是萧侯棋胜半子。

她心里暗自称奇,这文松和尚,于围棋一道,已算得上大师。这萧侯竟能胜他半子,虽是险胜,却也令人震惊。

高手对决,往往也只在那半子。

他二人敛了棋子,似是不欲再下。

王漪便与萧侯搭话,问其怎么来了这源临寺,她却不知萧侯竟也信神佛。

萧侯道,他本不信,只是前些年遇着些事,诸路皆不可通之时,便也只能寄托给神佛了。

王漪道:“前些年,萧侯才多大呀,能遇到什么难事,竟能到诸路不通的地步?”

萧烛未道:“自是很难很难的事。”

“那现下萧侯可是来寺里还愿?”

萧烛未道:“还没到可以下定论的时候,不过,温茂觉得今晚便可知其分晓。”

“那我便提前助萧侯能够得偿所愿。”

“承郑夫人吉言。”

王漪告别萧侯后,又走动了片刻,待山间温度转凉,她便回了净室。一回去,就瞧见郑榆桑还坐在那里琢磨下午那个残局,她对着榆桑道:“吃过了晚间的斋饭,便回自个的净室去,莫要在我面前讨人嫌。”也没想到同榆桑说萧侯也来了寺里。

榆桑听话地回了自己的净室,等她终于解出那残局的时候,已快到子时。她心情舒畅,便想推开窗吹吹晚风,正瞧见站在菩提树下的萧烛未。

郑榆桑下意识要关窗,但她忍住了,这实在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