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那盏转鹭灯为绢所制,上拓妖怪画。鬼魅精怪、簪花书生、玉面红狐……不成篇章,却精妙绝伦。

萧烛未把它带回了安靖侯府。

他回府的时候,嘉宁还没睡,正坐在亭子里,看人舞剑。

一靠近,便能闻见熏天的酒气。

萧烛未用脚移开挡路的酒坛,走到她的面前。

嘉宁仰头唤他,“哥哥。”

她醉意朦胧,瞧见萧烛未手中的灯笼,问道:“哪来的灯笼?”说着便要接过去细瞧。

萧烛未挡了回去,“捡的。”得嘉宁一声讥笑,又改口道:“抢的。”他用手拨了拨那盏缓缓转动着的灯笼,让它转得更快,“我抢别人的。”

嘉宁挑着细长的眉看他。

“好看吗?”他问嘉宁。

嘉宁不理他,又去饮酒。

萧烛未自她的手中抢过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自言自语道:“我见它好看,便抢了过来。就像这样。”待饮下手中那杯酒,又劝嘉宁,“这酒,还是莫要狂饮得好。”

嘉宁倒也听了。

她头脑昏昏,前言不搭后语,开始对着萧烛未发牢骚,“你身上的檀香熏得我头疼。”后又问道:“他提了吗?我的婚事。”

萧烛未沉默良久,他垂着眼睛看嘉宁,道:“你若不想嫁,我有法子——”

“谁说我不想嫁,”嘉宁看上去很平静,她道:“我要嫁。”而后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流涛亭。

那舞剑的家奴收了剑,跟在嘉宁的身后,见她步履不稳,便去扶她。

嘉宁倒在他的怀里。

家奴丢下了手中的剑。

萧烛未方才没注意瞧他,此刻定睛一看,却发现这家奴竟带着面具,那面具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萧烛未盯着他,冷了声音,“我何时允你出来了?”

那“家奴”不理他,只盯着嘉宁。

嘉宁站直身体,“怎么?白天不能出来便算了,现下连月亮也不肯让他瞧了,”嘉宁呛他,“你还真把他当一具尸体吗?”

“他本该是一具尸体。”

萧烛未捡起地上的剑,与那面具人对峙。那人赤手空拳,只得一味去躲。

他怒火攻心,一察觉到对手的纰漏,便一刀捅了进去,所幸理智尚在,偏了三寸,不足以致命。

“萧温茂,你疯了吗?”

萧烛未把剑拔出来,血洒在地上和嘉宁的脸上。

嘉宁问他:“你在犯什么浑?”

他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家奴”的面具在方才的打斗中不慎掉落,他那张清隽的面容此刻便暴露在月光之下。

萧烛未瞧见后,皱了皱眉。他立在那人的面前,用帕子一点点地擦拭掉剑上的血,道:“你真该谢谢你的这张脸。毕竟,我还是喜欢物尽其用。”

“家奴”摸摸自己的脸,发出一声冷笑——那张面皮同太子魏昌的,一模一样。

“咣当——”

萧烛未把剑丢在他面前。

待萧烛未离去,嘉宁用手指抚过他的伤口,问:“疼吗?”

“魏昌”道:“不疼。”

嘉宁在伤口周围一寸一寸地摸索,“你何时招惹他了?”

“魏昌”不说话。

她找准了位置,重重地按下去。

“魏昌”发出一声闷哼,他道:“奴……不知……”

嘉宁便又冲他笑起来,伸出了那只染着鲜血的手,说:“走吧,我们回去。”

“魏昌”把手放了上去。

转眼便到了萧烛未的加冠之日。

一切皆循着太子冠礼的礼数进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皇帝兴起,玩的一场家家酒而已。

自吏部得令,大家伙儿便也都通了信——他们这是一起叫皇帝老儿给耍了。

一个左千牛卫将军,说好听了,是个将军,搁在别人身上,那便叫天子近臣,乃皇帝之亲信。

可封给萧烛未,便只能往难听的说了,这官职顶破了天,就是一个护卫,还被安置在皇帝自个的眼皮子底下,又能起什么风浪。

他一个侯爷,得了这种做不出什么政绩的官职,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着别人,他这个做舅舅的信不过自己的外甥吗?

且不论众官各自心中的想法,待加冠礼成,明帝便命人宣读了诏书。

萧烛未即由晏大将军领着去了十六卫所在之处。

这事本无需如此,却还是按着皇帝的意思去走了个封官的流程。

晏大将军也并非是千牛卫的大将军——此位虚置多年,无人可任——他乃十六卫之首金吾卫的大将军,明帝命他于本日暂代此职。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差事,极有可能得罪人,谁知道萧侯对这官职的看法,又会不会迁怒到旁人身上。

说到底,与萧侯有关的事,还是皇帝的家事。你前脚刚给人找了不痛快,后脚说不定人舅甥俩就又重归于好了,前些年萧侯什么混账事没干过,他明帝还不是照单全收。

是以,晏霄对这萧侯说不上敬,但也算得恭。

只是对千牛卫的事,他不好太过于熟悉,便要先陪着萧侯去拜访右千牛卫将军潘舜。

路上恰遇着一位手下,来通报晏淮带着几位姑娘在练兵场外逗留。

“胡闹。”晏霄怒道,“把这竖子给我绑去营帐。”又对萧烛未道:“萧侯……不对,如今也该改口萧将军了。”

“在晏大将军面前,温茂可当不起将军这名头。还是萧侯听着顺耳些。”

“让萧侯见笑了,我这小儿顽劣,成日不着四六,实在是愁煞老夫。”

他欲送萧侯去了右千牛卫,再来处理此事。可那手下又附耳道,晏淮旁边还跟着郑昭,余下的那几位姑娘恐也是国公府的。

若真是国公府的,也算沾亲带故,自是不好怠慢:“这……”

见他面露难色,萧侯道:“不妨事,晏大将军还是先去处理私事。”

晏霄应下,他确实怕晏淮闯出什么乱子,便请萧侯在此等他片刻。

谁料萧侯竟道:“我随晏大将军走一走,也好多熟悉熟悉此处的环境。”

萧侯给他面子,晏霄自然也会给萧侯面子,大家的面子都是这样被维护起来的。他二人便一齐去了练兵场外。

这事再说回另一面。

原是晏淮在国公府待那两日,与姑娘们也相处出了几分情谊。回府之后,便又同国公府的姑娘们相约,要带她们去看练兵。

李成玉与阿喜爱凑热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且揽下了说服其他姑娘们的差事。

听到李成玉同阿喜要去看练兵的时候,榆桑并不意外,但郑苍音与郑昭也去,她确实想不到了。

这也让她无法开口说不去。

到了马车上,才知道是李成玉与阿喜在搅弄唇舌——她二人在郑苍音面前说桑桑也去,小姑母不去怎么行呢,在榆桑面前是说大家都去,桑桑不去不好吧。

而郑昭,她本来便要去那地方甩鞭子,有没有晏淮来邀,她都会去。

晏霄大将军在金吾卫中给他的外甥女找了个玩鞭子的师傅,故而郑昭每隔几日,便会到此处,随师傅学习鞭法。

郑昭掀了帷帽,拿在手里扇风,“你们就这儿等着吧,我看是到了晚上也进不去。我便先自个去练鞭了。”

“我本也没有邀你,还不是你自己扎堆儿往这凑,现我们落了难,你倒是拍拍屁股自己走人了,郑昭,你好意思吗?”晏淮混不吝道,气得郑昭要拿鞭子抽他。

教赶来的晏霄拦了下来。

晏霄一瞧,国公府的姑娘们,有一个算一个,全让这混小子给带过来了,也不知他是该喜还是该忧。

姑娘家不想别人评头论足,是以戴着了帷帽,方才要瞧这练兵场,便给掀了起来。

此刻也断没有一见着人就遮起来脸的道理——这在大雍属于不尊重人,管你是观世音菩萨还是王母娘娘,本朝不可直睹的,只有圣颜。

郑苍音与李成玉错开半身,其他年龄小点的姑娘们站在她二人身后,对着那二位行礼。

萧烛未封官一事,晏淮方才还同她们说了,他本就是想借着他爹不在的机会,狐假虎威一番,好让人放他们进去,不承想恰撞了个对头。

郑榆桑一见着萧烛未,便不自在。

待萧烛未进了营帐,才敢动作,李成玉瞧她,“你怎么着了?”

榆桑摇了摇头。

晏霄命人把她们带进了另一处营帐,稍作休息。而晏淮,自是被他爹捉去挨训。

郑昭抱胸道:“这次,你们可知道他的不着调了?”

阿喜在一旁道:“你怎么不早说呀?”

“我早说,你们信我吗?”

“你……”

李成玉忙拉过阿喜,同她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郑苍音道:“练兵今日我们怕是看不成了,倒不如一起去瞧阿昭练鞭。”

听到这话,郑昭仰起了她那颗漂亮的小脑袋,道:“也行吧。”

她们刚要走,晏淮就灰溜溜地走了出来。他自己倒是一点不觉得难为情,也不作解释,只道:“走吧!”

“去哪?打道回府吗?”阿喜道。

晏淮清清嗓子,“自然是去看练兵了。”

“舅舅同意了?”郑昭问他。

“他……自是没同意,不过萧侯为我们求了情,我爹便又表示可以通融。”

阿喜道:“这萧侯人还挺好的。”

“之前不曾见过,方才一瞧,竟也是个俊俏的儿郎,我原还以为他会生得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李成玉在一旁道。

说着,他们一行人便要往外走。

萧侯也从一旁的营帐里走出来,瞧见她们,对她们一笑。

看上去确实和传言说得不大一样。

李成玉循着他的视线探寻,便发现那落点恰是桑桑。她便起了玩闹的心思,道:“桑桑,你瞧,萧侯可是在看你?你认得他?”

榆桑想都没想,便道:“不认得。”

萧烛未离得不算远,这声音足以传到他的耳朵。

她晓得自己的做法是多么的没有头脑,可榆桑只能这么做,萧烛未就像是梗在她心口的一根鱼刺。倘若要想把它拔出,就须得剜肉割血。

她与他,无需再有什么牵连。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认得他。”

榆桑强迫自己抬头。

她以为萧烛未会不解于她莫名奇妙的言辞,又或者厌烦于她的作态,再或者恼怒于她的假意不认。可怎样都不是现在这种,他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停滞感,看上去无措得很,甚至于好像有些受伤。

榆桑的脑子像是停摆了一般,她催促着一行人往练兵场去。再也不看萧烛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