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阿喜蹬掉鞋子,躺倒在塌上,又翻了个身,滚到榆桑的身边。

她戳戳榆桑的脸蛋,榆桑的眼皮动了动。她咯咯地笑出了声。

“阿喜,过来,莫要扰她了。”李成玉道:“桑桑路上累着了,你就让她安稳地睡一会儿吧。”

阿喜撇撇嘴巴,“你俩又不肯搭理我,我不把她叫醒,谁陪我玩呀?我看定是你俩只顾着讲小话,她自个待得无聊了,才睡了过去。”说着,又拨了拨榆桑的睫毛,“咦?她怎么还哭了?”

李成玉凑过来,瞧见榆桑脸上的泪痕,扯了扯郑苍音,“你瞧,还真哭了!”

“也不知是梦见什么伤心事。”郑苍音掏出帕子,给她拭去眼泪,

阿喜道:“定是你俩不陪她玩,她伤心了呗。”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成天只想着玩,”李成玉掰正阿喜的身体,道:“阿喜,你都十二了,也算是大姑娘了——”可阿喜冲她挤眉瞪眼的,她便也说不下去,只得瞪阿喜一眼,扭过头去生起闷气来。

李成玉近来正随郑金念学习掌家的窍门,于是遇见谁她都想管上一管,可阿喜性子跳脱,李成玉总拿她没办法。她这边一生闷气,屋子里的气氛也跟着微微一窒。李成玉便又觉得不值当,恰瞅见郑苍音方才用的那条雪青洒花手帕,她拿到手里,道:“你这帕子都用旧了,莫不还是前几年我送你的那条?”

郑苍音摸了摸那帕子上绣着的几枝寒梅,笑道:“成玉的心意,我很珍惜。”

“真的?”

“嗯。”郑苍音点头。

李成玉面上带了笑,“我现下觉得,这颜色不怎么趁你,我得空便给你绣条新的。”

“我也要,我也要。”阿喜道。

“我才不给你绣呢?以前给你绣了那么多条,哪去了?都找不到了吧?”

阿喜吐吐舌头。

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话也没个停头。

郑榆桑在三位姑娘们的说话声中醒来,她一睁眼便瞧着一张圆脸蛋儿,大大的眼睛,黑油油的刘海儿,年画娃娃似的。

“桑桑,你醒了?”年画娃娃问。

郑榆桑有些恍惚。

年画娃娃又问,“你方才可是梦到了什么?我们都瞧见你哭了,快说说,是不是她俩不和你玩,你伤心了?”

她摸摸脸颊,是干的。刚醒过来的脑子迟钝得厉害,等缓过神来,她转动脑袋去瞧屋子里的人,左手边儿是玉姐姐,一旁跽坐着的是苍音姑姑,而面前的年画娃娃,恰是阿喜。

阿喜凑过来,“你怎么又哭了?”阿喜用软软的手指头给她擦去眼泪,抱着她道:“莫要哭了。”

她的泪水打湿了阿喜的衣服,阿喜歪着脑袋看她,“桑桑,你怎么了?”

郑榆桑眨眨眼睛,“我梦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李成玉笑,“原来桑桑是想我们了呀?”

郑苍音也笑起来,她把那方帕子递给榆桑,让榆桑擦去泪水。

阿喜道:“我就知道,桑桑肯定会想我们的。”

外边儿突然有了动静。

郑苍音身边的丫鬟进来传话,说是来了个旖霞园的丫鬟。郑苍音让她唤人进来。

来人是郑金念的大丫鬟草果,她得了吩咐,来此处接大姑娘和四姑娘回去——榆桑所住的栖云院同旖霞园都在国公府的东边儿。

阿喜住在西边儿,离梅花坞离得还算近,不和他们同路。

众人走出去一看,才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草果陪着郑榆桑、李成玉往回走,等到了樨香院的前面,便要分道扬镳,她二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此时的二房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院里的主子应是回了府。

李成玉道:“你下午已去过一次,院里的嬷嬷会通报的,算不上失礼。再者说,现下二婶也不一定乐意见你,无需去第二次了。”

郑榆桑点头说,知道了。

“我让草果送你回去。”李成玉道。

郑榆桑道:“不用了,又不是在外头,草果送了我再回去,还要多走那么些路。”

草果说:“四姑娘,草果不累的。”

“可我心疼姐姐。”郑榆桑摇摇手中的那盏灯,道:“我拿着灯呢,莫要担心了。”

栖云院离这儿确实也不太远了,李成玉便同意了让她自己回去。

待李成玉领着草果离开,郑榆桑也往栖云院走。

樨香院后面有一个大榕树,颇有年岁,此树枝繁叶茂,可隐天蔽月,郑榆桑走到树下的时候,万千枚树叶经晚风一吹,同时簌簌作响。

树上滚落一个黑影,在她眼前一晃。

郑榆桑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往后退,她脚踝还没好利索,一个没站稳,便要朝地上摔去。

结果被那黑影拽着袖子给薅了回来。

她执起手中的灯笼,举到脸前,朝那黑影看去——是一个少年郎。却不是国公府的人。瞧着一身的锦衣华服,也不大像是个贼,“你是谁呀?”

“晏淮,我叫晏淮。”那少年郎道。

晏淮?莫不是晏大将军的儿子?他这是跟着二伯母来国公府了?

“你不去樨香院,待着树上做甚?”

晏淮呵呵地冲她傻笑,“我待在树上……凉快……我凉快凉快。”

郑榆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道:“好吧,那我便先走了。”

没走两步,郑榆桑又听见晏淮在后边喊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郑榆桑转身。

晏淮朝她大步走来,到她身边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郑榆桑道:“我叫郑榆桑。”

“哪个榆?哪个桑?”晏淮问她。

她道:“榆树的榆,桑树的桑。”

“榆树的榆,桑树的桑。”晏淮又笑起来,“我知道了。”

郑榆桑一头雾水地离开。

晏淮看着那姑娘远去的背影,一个心扑通扑通得乱跳。

榆桑,榆桑。他试着叫了两声那姑娘的名字,又翻回了树上,他摘了片树叶盖在脸上,又想起她方才的样子——薄薄的眼皮覆着黑玛瑙一样的眼珠,灯火映在里面,她眨一眨眼睛,那火光便跟着跳一跳,她又眨一眨眼睛,他的心也跟着跳一跳。

……

一到栖云院,榆桑便被王漪催促着去沐浴更衣。她泡在浴桶里,丰绿为她往背上浇水。

顾嬷嬷捧着一件新衣进来。

待榆桑从浴桶里出来,她二人便一起为姑娘穿衣。

荼白衫子,朱红的石榴裙,燕娘帮榆桑把丝绦结进头发里。

燕娘问,姑娘可还要佩上几颗珠子。

榆桑摇了摇头,从海兽葡萄镜前的黑漆描金妆奁里择了对耳坠子,小小的一朵白玉雕成的丁香花骨儿,轻飘飘地荡在圆润的耳垂下面。

王漪到了屋子里,来看榆桑是否穿戴整齐。顾嬷嬷道了声夫人,便领着燕娘退了下去。

游廊两旁的院灯已被燃起,榆桑跟在父亲母亲身后往宴厅走去。

走到池子旁时候,她听见了石子落水的声音——扑通扑通,连着好几下。她循着声音望去,又瞧见那个少年郎。他隔着水池,朝榆桑挥了挥手。

王漪也侧身去看,等瞧见了人,她扯了扯郑闵的衣袖,同他道:“你瞧着,那人可是晏小公子?”

郑闵仔细朝对面望了望,道:“看着是他,怎么来国公府了?”

榆桑道:“我方才在樨香院后边也瞧见他一次,应是跟着二伯母一齐回来的。”

“稀奇了。”王漪道。晏容安嫁过来没多久,便因着郑金念在心里结下了不痛快,故而一直没带过晏家的子侄到郑国府来。也不知她今日是转了什么性子。

说话间,晏淮已走了过来。

郑闵唤他子宁,问他怎么在这儿。

晏淮摸摸脑袋,羞赧一笑,他道是与父亲闹了别扭,故而藏在姑母的马车上面的玄柜里,偷偷来了国公府,又恐姑母会赶他回去,便躲在了树上,一直待到晚上,才敢下来。

又道,方才他在树上一个没躺稳,便滚了下来,吓着了榆桑妹妹,实在是他失礼。

他这般说,郑闵夫妇也不好做主赶他回去,便只能带着他一起往宴厅去。

郑国府的儿孙颇多,聚在一桌吃饭不太现实,故而于厅堂两侧分坐,两三人一个长案。郑晁右手边坐着郑金念与李司,左手边是郑奉夫妇。

李温、李晋兄弟二人同坐,郑昭与郑景姐弟俩聚在一个案几,阿喜的父亲不在身边,便挨着苍音姑姑。她二人的旁边即是李成玉,李成玉见榆桑进来,偷偷朝她摆摆手,示意她来自己身边的空位坐。

这一看,大家竟是都到齐了。

方才在路上一耽搁,榆桑他们一家便成了来得最晚的。

他几人一进屋,郑晁就瞅见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尾巴”。待看清是晏淮,便望向晏容安,问她怎么不同自己说晏淮来了。

“这事儿,媳妇还真不清楚。”晏容安回答郑晁的问话。说完,她狠瞪一眼晏淮,道:“还不滚过来,自个解释清楚。”

晏淮被自己的姑母吓得脖子一缩,只得把刚才同郑闵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郑晁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瞅着今天来。”又命人为他搬来一个案几,“既然都来了,那便坐下吧。”

其实今天这场家宴,一是为得给王漪同郑榆桑接风洗尘不假,但二呢,却是给晏容安一个闹腾的机会,让她把心里的火全撒出来,然后大家聚在一起,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结果晏淮一个外人插了进来,大家便都得顾及着一些。晏容安也顾不上借题发挥了。

两个仆从抬着案几,就要往晏容安旁边放,晏淮忙把他二人拉住。

他现在可不敢往他姑母那儿去。晏容安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给生吞了。

那位脸黑些的仆从问,公子要搁在哪儿?

晏淮有心与榆桑多亲近些,便指了指榆桑的旁边。

他挨着榆桑坐了下来,惹得大家都朝这边看来。

见榆桑也瞧了过来,他小声地对她解释道:“我不敢去我姑母那儿。”想了想又道,“这屋里,我只认得你。”

“郑昭与郑景,你也不认得吗?”一旁的李成玉出了声。

“他俩呀?”晏淮清清嗓子,“他俩不待见我。”又冲着李成玉作揖,“好姐姐,你就让我坐在这儿吧,我保证不讨你们的嫌。”

李成玉见他嘴甜,便也饶过了他。

晏淮又看向郑榆桑。

郑榆桑点了点头。反正他坐她旁边,也碍不着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