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遗像

主人家都不在家了,季蒙没有在别人家等消息的习惯,给苏有庆家房门带上,季蒙离开了苏有庆家,去了附近几乎种菜多的人家家里,打算拿钱和人换些米菜。

先前她和秋秋说,要换米换菜的事,不完全是哄秋秋。

家里确实没米也没菜了。

苏峸半个多月前出任务,在连中三枪后,和敌人扭扯间跌入山崖牺牲,山崖深,下面是海,乱石也多,遗体都没能捞上来。

怕他找不到路回家,部队送他遗像回来的时候,村里帮着一起给他办了一场盛大的丧事。

家里养的鸡鸭被宰了个干净,房爱花种的菜和分到的粮食也都被用得七七八八。

季蒙中午去做饭的时候,米缸已经见底,菜就剩下两个发芽土豆,还有一把焉哒哒的青菜和小半块儿腊肉。

季蒙刚过来,没有这年代人一小盘咸菜吃几顿的意识,中午那顿就把那些食材全给拿出来做了,不换些菜回去,晚上都该没得吃了。

原身在村里名声不好,再早上走的事被宣传开,季蒙去换菜,人家看到她都很吃惊,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季蒙只装作没看见,拿了钱出来,说明了来意。

村里家家户户院子里就能种菜,基本都能自给自足甚至吃不完,有人出钱买菜,给家里添一个进项,那是很乐意的。

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已经离开的人怎么回来了,赶紧把家里的菜给摘了一些。

二月底,菜的种类不算多,但也不少。

地里的白萝卜,生菜,苋菜这些都长得特别好,随便一拔就是一篮子,再山里弄回来的春笋,季蒙都给弄了一些,看一家人屋檐下晾晒着风干鸡和兔,她也给弄了些。

季蒙在吃的上面一向舍得,加上她对这会儿的物价,只有一个概念,但还没适应,出手很大方,人家听到她出的价,恨不得全让她换了。

热情的推销,再换点大米和面粉,很快季蒙就两手不空了。

秋秋还在家等着,季蒙换好菜没多耽搁,赶紧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喊:

“妈妈,你回来了!”

抬头一看,秋秋正坐在院门外的石头上,看到季蒙,她眼一亮,起身飞快的跑向了季蒙。

“怎么在外面,奶奶呢?”

秋秋跑得急,瘦小的身影一阵风一样,担心她摔着,季蒙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扶住了她。

“奶奶已经醒了,她叫我出来等你。”

“妈妈,你累了可以回屋歇息了,满满奶奶刚才来过,已经帮忙把奶奶扶回了自己屋里。”

秋秋自从季蒙出门,已经出来看了好两回,先前季蒙出门,她有偷偷看,看到季蒙拎着二锤出的门,她心里莫名不安,总感觉妈妈是去做什么危险事了,很担心。

现在妈妈好好的回来,她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下去,仰头望向季蒙的眼里闪着星星,软糯的声音轻灵灵的,像黄莺鸟唱歌。

季蒙看着她软白的笑脸,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好,不过妈妈不累,我们先去看奶奶。”

“我帮妈妈一起拿。”

秋秋说一声,就去帮季蒙拎那篮子菜。

换的菜和肉多,不算轻,小丫头力气不够,拎不太动,拎了两下,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没能拎起来,倒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季蒙见着,赶紧接了过来:“妈妈来就行,你太小了,拎不动,等以后有力气了再帮妈妈拎。”

“那我先帮妈妈拿一些。”

秋秋确实拎不动,但她看东西很多,怕妈妈累,她想了想,从菜篮子里拿出来几根比较大也比较重的萝卜抱在手里。

几个大白萝卜,不算分担很多,但季蒙拎着的篮子确实轻了些,更是小孩儿的心意。

心里感到很暖,季蒙眼里浮出笑意:

“谢谢秋秋了,真棒,妈妈感觉真的轻松好多。”

秋秋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妈妈夸过,她感觉心跳得好快,小脸热扑扑的,她抱紧怀里洗得白生生的大萝卜,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秋秋以后会帮妈妈更多的。”

回到家,把东西弄去厨房,秋秋就自告奋勇的收拾起来。

季蒙看她弄得兴起,也由着她,和秋秋说一声,季蒙去了房间看房爱花。

房爱花已经醒了,人靠躺在床上,脸色算不上好,看起来还是虚弱,她手里捧着一个木制黑漆相框在看。

她看得专注,季蒙走近了都没发现。

季蒙视线落过去,相框里是张穿军装的半身黑白照。

照片上的男人五官轮廓流畅清晰,修眉俊目,一副丰神如玉的好样貌,那是原身的丈夫,苏峸。

现代社会,明星众多,俊男帅哥云集。

季蒙上大学的时候,为了赚学费,她各处打工,做书模那会儿,她近距离接触过一些大小明星,其中还有几个还是演谍战片让各大粉丝视迷嗷嗷叫的主角。

但季蒙却觉得,没有一个能赶得上照片上人的十之一二。

就算勉强挑出一个相貌差不多的,也没照片上人透出的那股气势。

那是十来年军旅生涯,再历经无数战场生死,凝聚出来的钢筋铁骨一般的铿锵坚毅气势,哪怕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黑白照,也不损其分毫。

季蒙有一瞬失神,三三能量不够的关系,关于原身丈夫的记忆画面,三三直接没传给她,就连原身自己的样貌,在她现在的脑子里,也像是打了马赛克,模糊一片。

她没想过原身丈夫是这样一副模样。

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里积攒。

一种可惜,悲缅......这是位负重前行的军人,他牺牲了,还不到三十。

“妈,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季蒙轻吸口气,压下心里莫名的心堵,问道房爱花。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些了。”

房爱花回过神,抬手擦一下眼角的泪回道,注意到季蒙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遗像上,想起先前一次撞见儿媳盯着儿子照片阴阴的神色,她脸色微微不自然,下意识把照片往身旁掩了掩,又看向季蒙:

“秋秋说你出去找人换菜了,换到了吗?”

“我刚才和满满奶说了,这段时间我们先去她们家菜地里弄菜来吃,她同意了,家里没米了是不是,也先去她家弄点,晚些我让二娃子帮我们去舂点回来......”

房爱花出声轻,带着鼻音的声音隐隐带喘,能感觉到她的疲惫,和她微弱话语里对这个家的操心。

还在病中的人,不适宜多思多虑,季蒙赶紧回了她:

“米和菜我都有换回来很多,后面吃完了,我再去满满奶奶家去换吧,先前出门的时候,她们家关着门,我就去村里换的。”

考虑到原身平素冷淡不爱说话的性子,季蒙没说让她注意身体一类关心的话。

虽然三三说不用担心崩人设什么的,但该注意的她还是要注意。

但就这么一句话,也足够房爱花诧异了。

她从来没见过儿媳妇这样耐心的时候。

是因为已经决定要回城,所以临走前发一次最后的善心?

想起先前秋秋和她说的,房爱花紧了紧手里捏着的相框,回了句:

“那也好。”

屋子里陷入一瞬静默,季蒙本来以为她会问一问她原身早上离开的事。

她气火攻心晕倒在原身的房间,肯定是发现原身走还把家里钱财都搂空了的事了。

但很出乎她意料,老太太没有问。

她不问,季蒙其实也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想了想,季蒙决定把这事推后说。

趁着秋秋这会儿在厨房收整那些菜,她把吴开芬的事,还有苏二虎欺负秋秋时说的话给房爱花说了说。

“我刚才去找过她家了,也请大队长帮忙去报了警,应该过不了多久,派出所的人就会来了解情况。”

“您别怪我把这事闹大,您昏倒的事,不管苏二虎她奶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对您当时就存了见死不救的心。”

“还有苏二虎,他再怎么熊,那也就一个小孩子,要不是从大人那听到,他说不出那番话,所以,就是为了秋秋,我也不能忍下这事。”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房爱花静静听完,喃喃一句。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对人性的看透,房爱花神情木然,已经拿不出别的反应。

小磐村苏姓人多,房爱花丈夫苏故这一支却只是旁支里的旁支,又血脉单薄,稍微近点的亲也就和苏大志一家了。

苏故和吴开芬男人苏山河是堂兄弟,她和吴开芬是堂妯娌。

苏故在世的时候,算是村里比较出息的人,高中毕业,凭自己本事在镇上粮站谋了份工作。

苏山河要弱很多,身高马大却不是干活的料,也没什么文化,只能在地里干活,偶尔去山里下个套子,后来还出意外瘸了脚。

那时候,苏大志不事生产,他们家全靠苏家帮衬接济。

一直到苏故生病去世,苏家破落下来,苏山河家却因为接连半卖半嫁出几个女儿,条件转好。

吴开芬腰杆一下直起来,白眼狼翻脸不认人不说,还几次三番借机上门来奚落为难

后来苏峸十六岁高中毕业进了部队,因为表现优异被推荐上大学,出来后还立战功升了营级,吴开芬那得意的头颅才又低下来,频繁上门来讨好。

但房爱花早看透了她的嘴脸,一直没搭理她。

这回儿子没了,吴开芬上蹿下跳的,她以为吴开芬又是在看笑话。

却没想到,人家是擎等着她死,好吃绝户,再把她孙女卖去做人童养媳呢。

“妈,你没事吧?”

房爱花许久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对,季蒙有些担心了。

才气火攻心倒过的人,这时候是最切忌情绪波动大,但吴开芬这事,又拖不得,她都打算好了,要今天派出所的人不上门,她就不等大队长那边,自己去派出所报案。

那在报案前,说辞一定要统一好。

要不然人家误会她报假案或者故意陷害就不好了。

季蒙试着劝房爱花:“妈,我知道你为人和善,但这事咱们家真不能继续忍,你也知道,二虎她奶以前把秋秋吓得门都不敢出......”

“我没事。”

房爱花摇摇头,又抬头看向季蒙定定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事你做得对。”

“等派出所的来了,我亲自和他们说!”

房爱花双手攥紧,树皮一样苍老的手上经络鼓出来,眼里罕见的怒。

儿子没了,秋秋就是她的命,谁也不能伤害她。

吴开芬想把她孙女送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她不能再忍下去,就是下地狱,她也要先把她给拖下去。

——

派出所的人来得比季蒙预料的要快。

她和老太太聊完,去厨房里看了秋秋收拾好的菜,又和秋秋一块儿把屋子和院子清扫了下,苏有庆就领着派出所的人上门来了,同行的还有个穿着呢大衣,看起来有几分气势的青年。

派出所的人各个神情严肃,他们没立即去找房爱花了解上午的情况,而是先问了季蒙,关于先前苏大志纠缠她的事,还有他威胁她时的具体内容。

季蒙知道派出所的人想知道什么,苏大志确实纠缠过原身,也用女儿威胁过,只是原身不在乎女儿,加上当时苏大志老婆来了,原身才逃过一劫。

她没有瞒着,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想到书里还出现了个叫阿强的苏大志同伙,季蒙顿了顿,把这名字混进了话里。

派出所的人听到那个叫阿强的名字,神情相继一凛,边上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直接怒沉沉一声:“竟然是他!”

穿呢大衣的男人说完,不知想到什么,他神情一寒,转身匆匆跑了出去。

派出所的人相互对视一眼,再次向季蒙确定道:“季同志,你确定你听到苏大志提到过这个阿强?”

“嗯,他说这个阿强很厉害,很有本事,会带他发大财,说,说我跟着他不会吃亏......”

季蒙说道这儿,忍不住问了一嘴:“公安同志,这个阿强是?”

派出所的人没回她,说了句案子还在查阶段,不便透露,就进去找房爱花了解上午事件的情况了。

苏有庆没跟着进去,季蒙赶紧悄悄问了他情况。

苏有庆犹豫了下,才告诉季蒙,前几天边上狼山大队溺水丢了个小孩儿,那孩子的爸爸就是刚才的呢大衣男人。

他是高考刚恢复那年考上大学的知青,和原身不要女儿不同,呢大衣男人很在乎孩子,听到孩子出事,当天就从学校赶了回来。

他不相信孩子溺水会连尸体都捞不到,认定这里面有鬼,加上他自己发现了些蹊跷,报了案。

恢复高考第一届的大学生,两年过去,认识不少人,这事派出所那边很重视。

苏有庆过去了解情况的时候,正好碰上派出所的人,苏有庆把自己知道的一说,派出所的就赶紧过来了。

那个叫阿强的,就是狼山村的,具体什么情况,苏有庆也不太清楚。

季蒙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很确定苏大志和狼山那小孩儿失踪有关系了。

从派出所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是有了什么线索。

果然,就和季蒙猜得差不多,派出所的人从房爱花那里了解过情况,就直奔苏二虎家,把吴开芬和苏大志一起拷走了。

季蒙看着人被拷走的,吴开芬不知道自己儿子干的勾当被发现的事,被带走的时候还一直在破口乱咒季蒙。

“季蒙,你这个烂贱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呀!”

季蒙由着她骂,被骂又不会少块肉,只要他们能遭报应就行,她还笑眯眯的回了她一句:

“可惜了,你这把坏事做尽的老骨头看不到我死的那天呢!”

倒是苏有庆,他目光阴鸷的盯着吴开芬他们被带走的方向,回过身来和季蒙说道:

“磊子的事,是我误会你了,苏大志家你不用担心,他这回逃不过去。”

“至于他娘,我问过派出所,她定罪的可能性很大,就算最后不能给她定罪,我这边也会和村委开会,找人盯着他们家,不会让他们家再有惹事的机会。”

季蒙先前没选择直接去报警,要的就是苏有庆这声保证。

毕竟吴开芬要是不能被定罪的话,谁知道失去儿子的她会疯成什么样。

她可以带着秋秋离开这里,婆婆房爱花呢,不说她现在的身体,不适宜奔波,她自己又愿不愿意和她离开。

于是,季蒙笑着道了声谢:“那麻烦大队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季蒙:遗像都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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