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第一公子竟无需介绍,只待其一出现,这“第一公子”的称呼就仿若有了具体姓名。正是“婉若游龙,翩若惊鸿”(注),气度人间罕见,堪称人间妄想。
美人渐行渐近,迎面刚好有一宫装大婢女领队端盘穿梭而来。
突然,第一公子长腿微顿,竟施施然退后让了一步。
姜知寻正讶异间,一脸生小婢似崴脚从队伍里跌了出来,脸色红了又白——跌倒位置正正好是男子退让的那一步。
女眷里林知音发出一声嗤笑:“又来了,每逢桓宇公子出现,都有这等女子眼巴巴扑过来。已有数百回罢,源源不断,前赴后继,真真不知羞耻。”
桓宇一脸歉意地示意随从将婢女搀扶而起,阔步而去。
待向梁帝问好,桓宇与男眷笑着点头致意,掀袍入座。
他长指执起烤串,轻转着端详几息,竟是说不出的优雅气派,自是与旁人不同,轻咬一口复又轻笑道:“此烤宴甚妙,诸位还不入座?莫不是鄙人来迟,诸位已饱腹?那却是鄙人之过,向诸位赔罪了。”
“怎会?我等亦觉得此宴妙极。”年轻男子们才似解了定,纷纷落座,神色各异。
“仍是这般。在他面前,总觉得某上不得台面。”王家小公子王冉倾身与叶成翰悄声说道。
叶成翰却讷讷不语,五官扭曲,隐有痛色,捂着肚子咕咕直叫。
正后方的崔杼倒是饶有兴致地接道:“诸位约是都记得当初国子监论策,我等苦写七天七夜,谁料桓公子却是与祭酒当场一问一答,不需一纸一字,赢得夫子们满堂叫好罢?”
“是极,是极。”周围男子们忆及此,都心有戚戚然,讪讪应道。
却见桓宇一双狐狸细眼笑眯眯扫过来,众人纷纷转开眼,不敢对上其视线。生怕桓宇兴致一来,被点中作那“隆中对答”,恁得丢脸,连忙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成翰总觉得桓宇视线似停在自己身上几瞬,竟被看得冷汗涔涔。他顿觉肚子再次剧痛,急道失陪,起身疾走,竟是茅厕的方向,远远瞅着还夹着双腿。
桓宇见此,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边,姜知寻撑着腮帮子,还在苦思冥想。她总觉得这第一公子莫名眼熟,撇开浑身气度,竟与那混不吝的沈怀远有几分相似。许是多心,姜知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殿下!殿下!不好了,小皇子不见了!”春桃急急走来,附耳说道。
“什么?!阿弟一向好动坐不住,但走动前总会提前告知。怎会如此?”
“小皇子说是到后院如厕,奴婢不便跟随,原地等了一会,才见小太监匆匆跑来,说小皇子不见了。奴婢知错!”
小太监发着抖跪在地上。
梁帝道:“小孩子爱玩很正常,不必着急。”
姜知寻却还是匆忙站起,甚是担心,唤春桃夏荷一同去寻。
姜知寻大步走在后院小道上,心里越发着急。
谁知没走几步,见一青袍男子跟着一小少年迎面走来。
姜知寻定睛一看,正是她那不省心的小弟。姜知寻急急走过去,抱住姜凌,转过他的身子左看右看,见人无碍,才松了一口气。
她揪了揪小弟软乎乎的小圆脸:“姐姐被你吓坏了。下次不要乱跑了,可知道?”
姜凌先是心虚,后忆起自己做的好事,又挺了挺小胸脯道:“阿姐,我帮你打坏蛋啦,坏蛋连厕纸都……”
“咳咳。”青袍男子,即崔杼见小皇子一时得意忘形,竟差点供出自己“给叶成翰酸梅汤下巴豆”“又偷偷抢走厕纸”的“罪状”,忍不住笑着轻咳提醒。
姜知寻抬头,这才看到青衣男子,连忙福身道谢:“此番有劳公子。请问公子是?”
“回殿下,鄙人崔杼,字竹山。方才小殿下迷路了,鄙人不过暂且当一回引路人,实乃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男子清新俊逸,初看气质略清冷,笑起来却有如融冰,让人心生好感。
“鄙人尚有一事容禀,可否请殿下借一步说话?”崔杼拱手道。
姜知寻叮嘱姜凌莫要乱跑,将小少年交给春桃。她让夏荷在外候着,自己则与崔杼走到凉亭,示意有话直说。
崔杼这才从宽袖里拿出泛黄信纸,呈给姜知寻:“此乃叶家家主通敌信件,其人与胡虏勾结,卖国求荣,实在罪大恶极。”
姜知寻接过信件,粗粗浏览后,不由心情复杂:“崔小郎君高义果敢,本宫必定转呈陛下。只是……为何是我?”
崔杼方才谈正事瘫着一张冰块脸,此时细瞧竟有些羞赧发红:“鄙人、鄙人以为殿下需要……”
“需要亲自出这一口恶气是吗?”姜知寻见冷面郎君略带羞涩,不由起了逗弄之意。
青袍郎君抬头,目光炯炯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又匆忙掩去。
姜知寻心里暗叫不妙,她因病有异对人之感情敏感至极,竟不知自己何时惹这一桩桃花。
她定了下神,又无端想起沈怀远。其实她内心里还是想再试一次,心道或者找机会再问问沈怀远,用民间话说,两人搭伙过日子也未尝不可。她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或许明日?
姜知寻回过神,正待把话题岔过去,却隐隐看到凉亭不远处矮墙脚似有衣袍一角,好似月白色?
“谁?”她走过去正待细看,突然叶成翰急急走来,边走边气急败坏骂道:“你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害我至此还不够吗?今夜又让人下药,让我出糗,究竟何意?!”
叶成翰说完,隐约有不雅的声音传出,脸色阵红阵白,恨恨放话道:“不要以为你是公主,就能仗势欺人!”
他恶劣地附耳说道:“世家的威力料你这乡野粗妇也不懂。待你被许配给王家那傻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肯定还会过来求我。”
“做了这么多,你也不过是对本公子爱而不得,反生恨意罢了。”
姜知寻冷笑:“胡言乱语,那本宫等着你大显神威。”
崔杼、夏荷急急赶来,拦住叶成翰。
叶成翰刚想让此二人走开,不料再次传出噗的一声。
“咦,哪里来的味道啊,好臭啊。”夏荷捏住鼻子,崔杼、姜知寻一脸了然。叶成翰忿忿扭身,再次去解决“人生大事”。
“他怎么又走了?有病吧!”
“哈哈!”看着夏荷一脸茫然,姜知寻忍不住与崔杼笑出了声。
姜知寻回到高台,甫一落座,已是小少年的姜凌立刻亲热挽住她的手臂,稚气道:“阿姐,你找驸马千万不要找第一公子。”
姜知寻纳闷:“刚刚那是崔杼崔公子,你还不曾见过第一公子呢。”
姜凌扑在姐姐怀里,闷声道:“我不管。就不要第一公子,崔哥哥挺好的。”
姜凌表面不谙世事,心里却鬼精鬼精的:那第一公子一看就是个极俊俏的狐狸精,姐姐有了他肯定就没空搭理我了。
姜知寻噗嗤一笑,装作正经回道:“阿姐就是喜欢多才多艺十项全能的美人,这第一公子就很符合我择驸马的要求,阿姐偏要选他!你这小屁孩,别瞎管大人的事!”
说完正想揉揉姜凌圆圆的脑袋,被小少年赌气躲开。
姜知寻对阿弟莫名的敌意感到好笑,故意唤来夏荷道:“夏荷,你给我详细说说这第一公子?”
夏荷一听到第一公子,立马精神抖擞:“这第一公子可是个奇人。”
“一开始京都倒也无甚‘四大公子’,只有唯一一个‘第一公子’,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知,博士争相与其论道。后面这‘四大公子’是各世家为自家小辈仕途造势,重金砸出来的。”
“竟是如此。”姜知寻亲手给小弟做了烤串,小弟吃到熟悉的味道,笑得见牙不见眼,可爱极了。
“不止如此,他可邪门了。”夏荷压低声音,还拿手指了指天。
“当时临城附近三不管地带有三个山寨,天天劫掠百姓,搞得民不聊生。偏偏山寨地势易守难攻,又极为团结,朝廷烦恼已久,却无计可施。”
“年方十二的第一公子听说后,问何不伪造一藏宝图,此局可不攻而破。”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知道,离间计嘛,引得三个山寨内斗。”姜凌不服。
“嘿嘿,小皇子真聪明。但邪门之处还在后头,山寨初时中计,但不久又识破此计,团结起来。万万没想到,大寨主七窍流血,离奇暴毙,其他两个寨主在他那里竟真的发现了宝藏,只是只有一半之数。”
“三个山寨互相怀疑,此番内讧不可停止。有一天山火烧起,竟真的烧得干干净净。惹到第一公子的,基本没有好下场,你们说邪门不邪门?”夏荷一脸神秘。
“对了,第一公子还是沈八姑娘表哥呢。”
听罢,姜知寻仍无法放下心底的狐疑。这样看来,桓宇公子与那冤家沈七亦是表兄弟,有相似之处也情有可原。但说是表兄弟,怎那眼神也这般相似。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不如去探探那桓宇公子虚实。
姜知寻想要找沈佩瑶作伴,却没看到沈佩瑶身影:“奇了怪了,佩瑶去哪里了?”
公主府小花园内。
桓宇俊脸微醺,倚栏闭目歇息,醇香酒气混着清新雪松香味袭来,夜风都不禁为之沉醉,温柔拂过他的脸庞。
姜知寻凑近端详着眼前人。沈怀远是女娲得意之作,容貌昳丽;此人却是深邃悠远,带着些云雾般的神秘。若把沈怀远比作牡丹,那眼前人更像是神秘的夜昙。
这样看来,又不似同一人。
姜知寻刚想靠近看看男子腕骨,做贼般抬头看了眼,却撞进一双清醒的狐狸眼中,那近在咫尺的腕骨亦重新没入宽大的月白衣袍中。
姜知寻心虚向后退,不料没站稳,眼下差点就要摔个底朝天。
跟随桓宇出来的爱慕者们忍不住议论起来。
“又是这一招,桓宇公子都见了千百回了,有个劳什子用!”
“公主又如何,桓宇公子肯定一视同仁,袖手旁观呀!”
这边望月公主心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必然不能摔倒啊!
她急中生智甩出披帛,险险缠住水榭梁柱一处装饰铜钩,终是稳住了身形。
刚松一口气,谁料——
“嘶……”姜知寻心道不会这么倒霉吧?
却见姜知寻手臂一凉,披帛裂开,整个人向前倒去,直直地……直直地……撞入温暖有力的胸膛中。姜知寻双手撑在男子胸膛,手心触碰到温热躯体。心跳咚咚直响,也不知道是谁乱了心神。
男子一双骨节分明、颀长有力的大手伸了出来,虚虚护在女子腰侧,月白衣袍荡起了圈圈涟漪。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瞬。
水榭中响了阵阵惊呼声。
姜知寻顾不上桓宇爱慕者们射来羡慕妒忌的眼神,看向胸膛主人的腕骨。
那腕上并无红痣。
姜知寻意外收获了答案。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难以察觉的隐隐失落。
她后退几步,强自打起精神,拿出了准备好的说辞:“冒昧打扰公子,本宫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男子狐狸眼微眯,优雅的薄唇轻启:“自然。”
不久后。
殿中奏起了铿锵激昂的大鼓。
一位端庄秀美的绣娘领头而入,正是那日姜知寻在集市所救的妇人芸娘。后面跟随数十绣娘捧着巨大卷轴踏鼓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处出自《洛神赋》
姜知寻:这男人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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