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云双记得娘亲曾告诉她,成亲需要八方神明的祝贺,因此婚礼一定要选在吉时举行,通常也就是戊时。
不过从小到大她见到镇子上的大大小小婚礼,并不都选在这个时刻。
吉时因人而异,还需要结合新娘的生辰八字、新郎所在的行当规定等。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没人会在深更半夜的子时成亲。
子时与午时相对,是一天当中阴气最重的时段,话本上大部分故事的鬼怪都是在子时出来祸害人间的。
到底是什么人会在夜半时分举行婚礼?
恐怕是那些冤死在后宫中的女鬼。
她们被迫成为秀女,再也不能嫁人,死后就化为厉鬼,于夜半时分徘徊在后宫中,周而复始地举行孤独的婚礼,完成生前的愿望。
想到这里,邬云双开始浑身冒冷汗,后悔自己不该好奇心这么重。
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那仪仗队伍已经行至花丛的不远处,若是她现在起身,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只能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过去。
她低下头,透过枝叶的缝隙观察行进的队伍。
也许是因为倒着走,仪仗队伍走得极其慢,必须要等到一只脚深深陷在污泥中踩得扎扎实实,才会抬起另外一只脚。
侍从的鞋面是上好的丝绸,上面绣着类似水纹一般齐整的纹理,复杂精致,一看就是上等绣工制成,价格不菲。
可惜现在都沾上了污泥,好浪费啊,邬云双不禁感叹着。
她的注意力全在布满泥泞的精致鞋面上,很快便发现这些侍从鞋子的方向并一致,有的朝前,有的朝后,甚至还有朝两边偏移的。
好似大家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这队伍岂不是要撞在一起了?
邬云双好奇地微微抬头看,却发现侍从的身体居然都是朝后的,只是他们天生异类,脚掌长相颇为随意,三百六十度怎么长的都有。
所以他们才走得如此艰辛,后退的速度如此之慢。
因为抬起头,邬云双得以看到侍从的全貌,这才发现他们不止脚长得随意,准确的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按照正常人的模样去生长的。
有胸上长出一双手的,吃力地举着旗子,旗杆贴在鼻子上,鼻子都给蹭错位了,为了保证旗杆笔直侍从也只能尽量往后缩脖子。
有胳膊都长在同一侧的,两只右手抬箱子倒是方便,只是身体的平衡感被打破,长着手的那侧被压弯了身子,长此以来整个人已经扭曲,变成了左高右低。
还有的人背上长着一双手臂,像是秃掉的翅膀。
他吃力地托起新娘的花轿,或者说背着更准确一些。
因为他躬下腰,所以要比其他三个轿夫矮一大截,导致花轿不够平稳,随着队伍的行进,颠簸不断。
轿帘也跟着上下晃动,将轿中的场景忽隐忽现地露出来。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雨后的云层还未完全散去,月亮躲在云后,吝啬地洒下稀稀落落的光芒。
一条修长笔直的腿勾着轿帘,缓缓从轿中伸出。
那条腿未着存缕,在月光下洁白如玉,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
即便同为女子,邬云双依旧看得面红耳赤,她立刻别开视线,这宫中也太荒淫无度了。
就在她侧头避开的那一瞬,夜风将轿帘吹起,余光瞄到那条腿被一只手紧紧拽着收了回去。
那场景并不香艳,反而有几分骇人。
因为那条腿并不长在人身上,就孤零零,单独的一条,应该是被切割下来的。
腿根处的疤痕还有暗红的印记,被那只手死死捏着不放。
邬云双只是瞄到一眼,回过头细看时,那轿帘已经落了下去。
刚才的一切都像是她的幻觉。
不过可以确信的是,这场于夜半时分举行的婚礼,绝非常人所为,恐怕非鬼即怪。
那花轿中就藏着个爱吃女人的残忍恶鬼。
若是被恶鬼发现,说不定她的腿也要出现在轿子里了。
得尽快离开。
邬云双压低身体,小心地从花丛的间隙中钻回去。
她十分小心,尽量避免花枝颤动,还时不时回头观望,避免被发现。
好在那些侍从都蠢蠢笨笨的,每走两步,还要在原地晃一晃找下平衡感,看着脑子就不灵光。
应该不会暴露身份了,她这样想着,还没回过头就用手轻轻拨开前面的花枝。
咦,这枝叶怎么这般粗壮?根本拨不动。
她感到头顶有灼热的气息喷来。
回过头,先看到一双马蹄不耐地来回跺着,原来刚才碰到的是马蹄。
仰头看去,一匹马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马身上虽然装饰着金丝律带,但是大部分的肢体是暴露在外的。
这匹马像是布做的娃娃,关节处都有缝合的迹象,针脚粗糙,线头还露在外面,在月光下被风吹起,像是银丝。
马鬃也散发着银光,盖在几乎只余下骨头和腐肉的头颅上。
与侍从不同,马儿的朝向与队伍前进的方向一致,因此它一眼就发现了躲在花丛中的邬云双。
此刻马儿正不悦地摇晃着脑袋,吐着鼻息,在寒夜中形成白色的雾气,似乎下一秒就会喷出火焰来。
而马背上倒坐着个人,被马头挡住了,隐隐约约看到红色的喜服。
完了完了。
邬云双现在可以确信,她是撞上鬼婚了。
前面轿子里的是鬼新娘,现在这马上应该就是鬼新郎了。
虽然觉得恐怖,但是邬云双的好奇心更重。
她还从未遇到过鬼,很好奇是不是和话本上的一样,长着青面獠牙。
就看一眼,一眼就好。
只见那马上的新郎被五花大绑的,罩着一件红色的喜服,非常勉强地被绳索紧紧缚在身上,像是被山大王抢了亲的美娇娘。
邬云双抬起头,刚好与新郎官四目相对。
“咦?”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那新郎官容貌俊秀,可不就是她消失的未婚夫吗?
原来他不是抛下自己,而是被鬼新娘抓去成亲。
墨朔与邬云双对上视线的那一秒,面上的愁容瞬间散去,他朝她挤眉弄眼,明示来救他。
邬云双却别开视线,将头缩回花丛中,假装没看到。
墨朔着急了,这个恋爱脑该不会是打算见死不救吧?
明明之前在进入控制室时,她还说过要保护自己,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猛然想起,对了,在秀宫时,那些机器人根本就不会攻击她,难怪她能游刃有余地说出要保护自己的话!
“又又!”他气得大叫起来,“快来救我!”
袅袅仙乐被墨朔这一吼给打断了,只有唢呐附和着发出一声低鸣,接着队伍停下,所有侍从都慢吞吞地回头看了过来。
邬云双再也无法埋在花丛中做鸵鸟,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站起身,就朝远处而逃。
“喂!你的亲亲夫君都要被妖怪抓走了!你就没想过来救我吗!”墨朔此时已经顾不得形象,他那便宜未婚妻已经快跑得没影了,他不得不吃力地扭着脖子转头冲她喊话。
他本以为她是个傻白甜的恋爱脑,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比谁都现实,看到他落难居然直接丢下他就开溜。
“你还说自己是读书人,你就没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邬云双边跑边回头冲他喊着,“我就不打扰朔哥哥洞房花烛夜了……”
她的声音隔着浓重的雾远远传来,渐渐听不到了。
“快给我抓住她!”墨朔气得向脚边傻愣的侍从命令道。
一时竟分不清他是被抓回去成亲的小白脸,还是凶神恶煞的妖怪大王。
侍从疑惑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放下身上的重物,追了上去。
可惜他们长得奇形怪状,别说追上邬云双了,有的没跑几步就散架了,身体断成几截,在地上直蹦跶。
不过邬云双还是被拦住了。
那时她正在为自己的未婚夫感到哀伤,虽然这阵哀伤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她感到哀伤的内容是,自己没有亲手杀了他,没有为白芨姐姐报仇,没有为民除害。
不过她并不执着这些细枝末节,既然朔哥哥已经以命偿还,那么她决定大度地将生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作为前·未婚妻,她也不会将战场上英勇的小将军始乱终弃、最终被女鬼找上的事情告诉别人,算是留给他最后的体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之前白芨送给她,还缠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白蛇突然发出了声音——
“你真的要抛下自己的未婚夫吗?”
“啊!”邬云双吓得哇哇直叫,看到鬼婚时她并不觉得多么可怕,是因为鬼怪和她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可是手臂上的小蛇却是隔着一层衣衫紧紧贴在她身上。
她手忙脚乱地将小蛇从自己手臂上扯下来,动作极为粗鲁。
“好痛!”小蛇惨叫着,却依旧坚持地请求道:“拜托你了,快去救救他吧,如果他被鬼怪吃掉了,这个世界说不定就没救了。”
邬云双才不管这个世界会变成怎么样,她现在只觉得再不将手上这条会说话的妖怪蛇扔掉,她要没救了。
她捏着蛇的七寸,朝着远处的树林直接甩了出去。
“不要啊——”小蛇可怜地发出惨叫,像是银色的飞镖,渐渐远去,消失在夜空中。
邬云双这才擦了擦汗,松了口气。
这座后宫太诡异了,之前白芨姐姐送她的小蛇不但有了生命,还成了精说人话。
她注意到此时自己站在一个丁字岔路前。
奇怪了,进入这座宫苑的时候明明就是一条笔直的道路,怎么就成了岔路?
作者有话要说: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出自古文(好乱的,我也不知道具体出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