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朔没想到邬云双还在等他。
“朔哥哥!”她从树林遮掩的阴影中直接蹿出来,扑进他的怀里。
吓得墨朔以为这么快就遇到新怪物了,自己现在还一身伤,根本无力应对。
“我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出宫的路线吗?”他将她从怀里拽出来,啧,鼻涕都粘在自己衣服上了。
邬云双抹着泪,头低垂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我不想和你分开。”
“别哭了。”墨朔心生烦躁,这个拖油瓶是赖上他了么。
可是她哭得更厉害了,她指着远处的火光,哽咽道:“白芨姐姐、还有其他宫女姐姐们呢?那边都失火了,她们会不会有事?”
墨朔有些犹豫,要和她解释清楚太难了。
那些看似好心的宫女实际只是为了骗他们成为新的躯壳,这个思想对于古代人来说太超前了。
“她们……”他停顿了下,垂下眼眸,扮作悲伤状,“她们已经被无头鬼吃掉了,要不是我运气好,恐怕我们现在已经阴阳两隔。”
邬云双蹙紧眉头,遥望着照亮天空的火光,泪珠不断落下。
她朝着院落的方向拜了拜,余光注意到“忘恩负义”的未婚夫站得笔直,于是拽着他的袖子,硬是拉他一同祭拜。
墨朔极为不情愿。
他心中烦躁不安,既然已经成功混入后宫,这个便宜未婚妻现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他想,他一定得找个机会将这个拖油瓶甩掉。
所以继续赶路时,他懒得再扮演温柔夫君,不再主动找她搭话,保持着距离,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映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
邬云双望着未婚夫冷漠的背影,明白自己招他厌烦了。
她大概知道原因——他本就是个喜新厌旧、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之前她是想着用白芨教她的法子,先装作乖巧的样子哄住他,等回去了先一步退婚,保全自己的颜面。
没想到却亲眼目睹了墨朔将好心救他们的白芨姐姐杀害,估计是追求美人没得手,所以要杀人灭口。
是她疏忽了,爹娘早就教过她,千万不要被浪荡子的甜言蜜语给骗了,他们可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东西。
坏东西就应该变成安静的死东西。
邬云双用凌冽的视线在未婚夫冷硬的背上划刀子。
她想,她一定得找个机会将这个坏东西干掉。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他人暗杀名单上的榜首,墨朔依旧感到背后灼灼的视线,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他想起夕阳下邬云双拎着人头冲他微笑的场景。
微微侧头用余光小心地观察,她果然在狠狠瞪着自己。
为什么?他哪里招惹她了?
“你怎么了?”墨朔还是慢下脚步,凑到她身侧,“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邬云双手足无措,心想朔哥哥不愧是大将军,她还未出手就感受到了杀气,她立刻收敛起自己凶悍的眼神,随便扯了个话题。
“肉肉是谁?”邬云双嘟起嘴,喃喃道:“……是你的相好吗?”
原来是在吃飞醋,墨朔松了口气。
“是又又,不是肉肉。”他一字一顿地纠正着。
说来也奇怪,这个称呼是那时他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又又”这个昵称真的极适合她。
又又——
念出口时,唇角微微凸起,嘴里像含着一块方糖,气息轻吐,发出圆润的音节。
多像唤一只淘气、又迷人的猫咪。
也许是顺利离开了秀宫,墨朔的心情极佳,于是忍不住捉弄她,“又又当然是我的相好——”
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呆住,然后低下头,凑得极近,轻声说:“毕竟她是我的未婚妻。”
“又又是我?”邬云双睁圆了眼睛,“怎么会?”
傻乎乎的模样取悦了墨朔,他笑道:“当然是你了,你叫邬云双,双可不就是又……”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先意识到不对,双的繁体是雙,可不长两个“又”那样。
果然邬云双歪着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雙’和‘又’有什么关系吗?”
“咳咳。”墨朔清了清嗓子,故作老学究的高傲样,“让你不好好读书,肚子里真是一点墨水都没有,我们读书人现在流行把‘雙’写作两个‘又’相连,懂吗?”
“哦。”少女皱着眉,依旧一脸狐疑地望着他。
明明他和自己半斤八两,都不是读书的料,摆什么架子呀。
墨朔还想再说两句争回面子,可惜天公不给他这个机会。
轰隆隆一声雷鸣,滂沱大雨倾泻而至,秋雨说来就来。
两人连忙四处躲雨,还好借着闪电,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破庙,立刻钻了进去。
破庙的纸窗已经形同虚设,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声音像是鬼哭一般。
地上全是杂草,屋角和佛龛结满了蜘蛛网,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
“后宫中怎么会有破庙?”邬云双一边抖落着身上的雨滴,一边好奇地张望,“宫中不应该都是金碧辉煌的吗?这个庙感觉比镇子东头的土地神庙还要破。”
“是吗?”墨朔撩起挡在面前的蜘蛛网,缓缓走向庙内。
忽然听到身后的邬云双大叫着,“有鬼啊!”
墨朔连忙回头,借着纸窗漏进的些许暗淡月光,他看到地上有一个细细长长的影子慢慢延伸,越拖越长。
那影子没有头颅,缓缓摸到邬云双脚下,直到阴影将她吞没。
难道还有机器人?或是别的什么怪物?
雷鸣轰轰,划破长空的闪电一瞬间将破庙照亮。
墨朔回头看,原来那影子的主人不过是供奉在正中央的巨大佛像。
佛像双手合十,身披红色袈裟,踩在石制的莲花宝座上,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脑袋不在脖子上,而是端正地摆放在莲花宝座前,双眼被掏空,里边插满了小雏菊。
“没什么可怕的。”墨朔解释道,“不过是佛像而已。”
在他看来秀宫的怪物不过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严格遵守着指令,有规律可循,所以墨朔一直不觉得可怕。
现在想来,之前发生的一切,对邬云双来说,可能还是过于恐怖了。
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换算到现代,连残酷的高三都没体验过。
墨朔猛然又想起自己的时间紧迫,当务之急就是将拖油瓶尽快甩掉。
“佛像也好恐怖。”邬云双坐在草垛上,缩在墙角,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朔哥哥,你能不能坐在我旁边,我好害怕。”
“别想了,你想的越多越怕。”墨朔坐在她半米远,从怀里摸出地图,借着月光查看他们目前所在的方位。
“什么都不想?那我去睡觉好了。”邬云双打了个呵欠,不动声色地朝墨朔身旁挪了挪,还顺便瞄了眼地图,“朔哥哥,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哦,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快睡吧。”墨朔谨慎地收起地图,也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从下午开始他们就被机器人追着各处逃,不但身体劳累,精神也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现在终于松懈下来,哗哗的雨声成了最好的助眠音,没过多久邬云双就在地上蜷成一团,沉入了梦乡。
墨朔靠着柱子,身上盖着杂草,头低垂着,也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过了许久,雨声渐渐弱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庙中清浅的呼吸声。
一只小小的蜘蛛从头顶的房梁垂下蛛丝,缓缓滑下来,眼看就要爬到少年的鼻上。
墨朔猛地睁开眼睛。
他拍掉悬在眼前的小蜘蛛,悄无声息地扶着柱子站起身,收拾好行装。
此时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推开门扉时,墨朔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沉睡的少女。
邬云双还在梦乡中,嘴角挂着甜蜜的笑。
对不起了,他决定偷偷离开。
左脚已经踏出了破庙,邬云双只余下一个蜷缩的小小背影。
墨朔不由得想起,那个踩在矮凳上,为他熬汤,像个小巫婆一样的少女。
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他走回破庙,将自己唯一的武器——佩刀留给她。
不知这座诡异的后宫将来还会出现多少恐怖的怪物,之后他们分道扬镳,愿佛祖保佑她能顺利返回故乡。
虽然墨朔不信神佛,不过他依旧虔诚地祈愿。
淋漓的雨没有挡住远去的少年。
邬云双是半夜冷醒的,她将周围的草垛都拥在怀里,结果杂草冲到了鼻尖,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梦就醒了。
她又梦到四年前,墨朔从军前与自己告别的场景。
“小浮元!”他骑在骏马上,从桃花林间穿过,挥手与她告别,“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明明梦里是开满繁花的春日,醒来后却是寒风瑟瑟的秋夜,多少有些伤感。
“朔哥哥?”她轻声唤着。
可是举目四望,哪里还有自己未婚夫的身影。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牛蛙和虫鸣声此起彼伏。
邬云双拿起身侧未婚夫的佩刀,不禁感到疑惑重重。
他到底去哪里了?
莫不是他发现自己想要刺杀他,所以故意避开?
邬云双懊恼极了,都怪自己贪睡,明明是要接近他,趁他睡着了下手的,结果自己先睡了过去。
远处传来阵阵仙乐,她抱着刀,缓缓走出破庙。
也许因为下过雨,庙外现在被浓重的雾气笼罩,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只能勉强看到有一连串淡淡的红光浮在半空,将雾气都染成了红色,邬云双好奇地跟了过去,躲在低矮的花丛中。
原来是有人举行成亲的仪式,一长串的队伍吹着乐曲,举着鲜红的灯笼,在浓雾下的夜色中缓慢前进。
不对,缓慢后退。
他们是倒着往后走的,看起来非常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