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藏青色西装裹着的高大身形骤然停下,静默数秒,谢景行缓缓转头看向楼上。

楼道里光线依稀,为数不多的几缕光仿佛全打在他的身上,光影在他近乎完美的侧脸上浮动。

桑榆顺着被绑的双手倾身伏靠着楼梯扶手,自上而下看着楼下的人,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脸侧。

她继续说:“我这样猜测是有依据的,你从来不收别人的情书,却收了我的,收下后还不肯还给我,这不就是接受表白,要和我谈恋爱的意思吗?”

谢景行嗤笑一声,反问:“想知道答案?”

桑榆其实无所谓想不想知道,她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激他还情书,此刻被他这样一问,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心,于是点点头:“想。”

谢景行闻言转身信步朝楼下走去,与此同时吊儿郎当的声音自下而上传到桑榆耳中——

“那就先给我写一封情书。”

桑榆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难怪一向对追求者严防死守的人会破例收下她的情书,原来他早就知道那信不是写给他的,才故意扣下。

这就有点麻烦了。

若那情书真是她写的,被谢景行拿走了也就拿走了,可偏偏不是,这要她如何向好友交代?

想到这里,桑榆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林吱吱人呢?

按照她们俩的计划,她给温书礼递情书时,林吱吱应该就在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看着,想必已经知道情况有变,算算时间,早该找过来了。

正想着,桑榆就听到林吱吱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林吱吱:“桑榆你在哪儿?我刚才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找不到你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你要是被人绑架了就吱个声,我好报警去救你。”

话音未落两人就来了个四目相对。

林吱吱和桑榆差不多高,体型不胖但骨架大,因此看起来有几分威猛,她留着厚重的齐刘海,黑发齐肩,戴一副大大圆圆的细框眼镜,刘海和眼镜几乎遮挡住她整张脸,也遮住了她清秀的五官。

此刻林吱吱还保持着发微信语音的姿势,手机怼在嘴边,一脸诧异。

桑榆笑着冲她一咧嘴:“吱——”

“……”

林吱吱手指往上一滑取消语音发送,收起手机,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一边帮桑榆解绑一边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谁这么大胆把你绑在这儿?”

“谢景行。”

林吱吱大吃一惊:“你去招惹他了?那他是得将你绳之以法。”

桑榆:“……”

原来招惹谢景行已经成了一种违法行为吗?

是她孤陋寡闻了。

桑榆的手很快恢复自由,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从林吱吱手中拿过那条将她“伏法”的领带,犹豫了一下,折叠起来收进口袋,然后跟林吱吱说了事情经过。

林吱吱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后回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塞到桑榆手里,百感交集地说:“深情厚谊无以为报,这个你收下。”

“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了……”桑榆边说边打开一看——

一包黄土。

桑榆:“???”

这是要埋谁?

林吱吱这时也发现自己搞错了,用一包蜜饯将土换回去:“这才是给你的。”

桑榆爱吃甜食,最爱蜜饯和奶茶,她瞬间被治愈,兴高采烈地说:“下次再有这种好事,记得还要找我。”

林吱吱:“……”你当我天天跟人表白啊!

桑榆吃着心爱的蜜饯,和林吱吱一起下楼,视线滑过对方手里的土,边走边问:“你带包土在身上做什么?”

林吱吱:“我想着要是温书礼不收情书,就把它葬了。”

桑榆:“……”未雨绸缪,挺好。

“位置我都选好了,依山傍水,就在芙蓉湖畔假山旁的那棵椰子树下,没想到它最后落到了谢景行手里。”林吱吱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桑榆吞下嘴里的蜜饯,出言安慰:“想开点,谢景行毕竟是称王的人,想必浑身上下都是风水宝地,葬在他手里也不算委屈。”

林吱吱:“……”

称什么王?

拽王吗?

林吱吱哭笑不得。

桑榆又说:“谢景行拿走情书估计是因为不高兴被我当成挡箭牌,等我向他道歉,拿回情书,你再葬它也不迟。”顿了顿,又问:“你还好吧?”

两人插科打诨半天,一直没提温书礼突然有女朋友的事,这会儿提起来,林吱吱不免有点伤感,但她不想让好友担心,便玩笑式地说:“不太好,需要吃一顿大餐才能回血的那种。”

桑榆秒懂:“火锅还是烧烤?我请客。”

林吱吱大为感动:“你真好,下次你失恋我也请你。”

桑榆:“……”

这种事就不必礼尚往来了吧?

两人最后去吃了火锅,期间桑榆给周成英发了条微信,让他帮忙打听谢景行的动向,毕竟要道歉就要先见到人。

周成英和桑榆一样念大一,就读于计算机系,阳光帅气嘴还甜,姐姐妹妹迷倒一片,但他一心只想搞钱,主营业务助人为乐,通俗的来说就是,只要给钱啥活都接,不管是代点名还是陪看病,钱到位人到位。

桑榆以前找周成英帮过不少忙,两人也算有点交情,红包发过去后,他立刻就应下了,承诺今天内答复她。

桑榆暂时放下心来,一边涮火锅一边想,但愿等她道歉时,谢景行不要为难她。

而被桑榆惦记着的谢景行本人,此刻正被应聘公司主面试官为难——

“每一个来面试的人都要填写家庭成员信息表,这是我们公司的规定,你为什么不愿意填写?是因为你父母的职业让你感到羞愧吗?看来你的内心很自卑。”

“你的简历上显示你的专业成绩常年第一,大赛获奖不计其数,显然你很优秀,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想必也是因为自卑。”

“自卑的人不适合在金融业发展,除非你能给我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否则今天这场面试到此结束。”

主面试官说完这番话,将谢景行的简历往面前的长桌上一丢,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在场的另一位副面试官面露不忍,悄悄向谢景行做手势,示意他服软,千万不要硬杠。

可谢景行是谁?

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桀骜不驯的南大拽王,恣意妄为,离经叛道,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透着不可一世,岂会被别人的几句言语攻击折了傲气?

“呵。”

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一声轻笑,笑声来自谢景行,音量不大,却轻狂至极。

这让端坐高位的主面试官眉头皱起,不悦地问:“你笑什么?”

谢景行没有回答,起身大步走过去,在对方疑惑又戒备地眼神中,双手啪地一声按在两人之间的长桌上。

主面试官的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威胁说:“你还想不想面试了?”

谢景行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给了对方一个轻蔑的眼神,然后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简历,潇洒转身,扬长而去。

主面试官当即气得站起来,指着谢景行的背影厉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一个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有什么资格对我甩脸?你给我站住!”

谢景行闻言果然站住了,他一手搭在半开的门上,一手拿着简历垂在身侧,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向身后气急败坏的人,轻描淡写地说:“你为什么如此在意我的态度?是因为自卑吗?”

一句话让主面试官的脸刷得一下变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不精彩。

副面试官则目瞪口呆心怀敬畏地朝谢景行离开的背影竖起大拇指,默默在心中道了一声勇士,不料正好被主面试官看到,于是他连忙用另一只手将竖起的大拇指压下去,故作嫌弃地说:“像他这种有骨气的人,不适合咱们公司,走了也好。”

主面试官:“???”你骂谁?

面试场地外,一身骨气的谢景行正被敖跃追着问面试结果,他扬了扬手里的简历,答案不言而喻。

敖跃一脸痛惜,拍着谢景行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老谢,你不如去南普陀寺拜拜。”

谢景行不解地偏头看他。

敖跃继续说:“咱们寝室四人,老王和老张上学期就签了工作,现在已经去实习了,我呢,学渣一个,找工作艰难不奇怪,可你是咱们金融系的瑰宝,一个牛逼到不给人活路的顶级学神,却次次面试被刷,哪怕是拿到了offer,也会莫名其妙被放鸽子,这不就邪门了吗?”

谢景行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却不是对敖跃,而是对其他什么人,但他没有明说,只道:“这事另有缘由,求神拜佛没用。”接着随口岔开话题:“明天的体测准备好了吗?”

“肯定没问题!”敖跃一脸志在必得:“我已经在南普陀给菩萨上过香了,三柱!”

然后就收获了谢景行一个关爱智障般的眼神。

另一边,酒足饭饱回到寝室的桑榆,也收到了周成英的的回复——

周成英:明天上午九点半,谢景行在演武体育场做体能测试。

桑榆明天上午正好没课,于是回过去“谢谢”俩字,正要退出聊天页面,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周成英:听说你向谢景行表白了?牛逼啊同学!我相信你一个月内必能拿下他,所以办月卡吗?只要九十九,谢景行本月动向全都有。

桑榆:“……”

这是什么商业鬼才。

桑榆果断拒绝:不办,我不打算追谢景行。

周成英:同学,这聊天记录要是被谢景行看到,他指不定得把你的情书退货。卡可以不办,话不能乱讲,看在你是老客户的份上,封口费给你打九折,诚惠四毛五。

桑榆:“……”但凡是你多要点,我都能告你敲诈勒索。

桑榆巴不得谢景行退货,好心情地在对话框地慢悠悠地敲下一行字。

桑榆:前面那句我爱听,再说几遍。

周成英:没问题,五毛钱一遍,你要几遍?

桑榆:“……”

这同学有毒。

第二天上午,桑榆准时来到演武体育场,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谢景行。

他穿着运动服,一身的少年气,萧萧肃肃,意气风发。

一阵风起,他似有所感,朝她所在的位置看来,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桑榆心头一跳,她没有躲闪,大方地跟他隔空挥手打招呼,又用手势示意他过来说话。

桑榆自认为表达的很清楚,可结果却是——谢景行一言难尽的看了她半晌,然后转头跑了。

没错,跑了,背影还特别帅,能杀倒一片迷妹的那种。

桑榆此刻眼里心里全是谢景行,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见他跑了,当即一个百米冲刺追过去。

可她越追他越跑,眼看追不上,她索性不追了,改从跑道中间的草地横穿过去拦截他,然而没拦住,两人完美错过,她不死心,改变角度再横穿,再错过,再换角度……

要是此刻她腿上有个GPS,她想她追人的轨迹必定是个根正苗红的五角星。

桑榆跑啊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谢景行停下了,顿时心头大喜,也停下来喘气。

然而她一口气还没喘完,就见金融系的体育老师朝她走来,语气严厉地说:“这位同学,横穿跑道是作弊行为,这次的成绩不作数,重新再去跑两圈。”

桑榆刚剧烈运动完,此刻脑子里还嗡嗡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一听还要再跑两圈,当即腿抖起来。

这时周围有学生哄笑着说:“老师,人家不是来参加体测的,是来追人的。”

一句话话成功让桑榆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顿时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刚才追着谢景行跑时还满腔愤恨,心想等我追到人后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跑。

现在不问她也知道答案了,因为人家在测一千米。

而且还是男生女生一起测,难怪体育老师会把她误当成参加体测的学生。

桑榆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面对体育老师诧异的眼光,她只能低头默认,暗暗祈祷这事儿快点翻篇。

不料这体育老师还有点红娘属性在身上,听了学生的话后转身环视众人,拔高音量问——

“她追的人呢?快来把人领走,让不让追给个准话,看把人小姑娘累的。”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哄笑。

桑榆内心虽然羞愧,但还没忘记自己今天的目的,一听这话立即抬头看向立在人群中的谢景行。

在场众人也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接着便纷纷露出同情的表情,站在谢景行身旁的敖跃甚至在心里给她点了根蜡。

老谢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南大追他的女生何其多,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更别说认领谁了。

这学妹今天怕是要——

一个“凉”字还没想完,敖跃就看见一向不近女色的好友,走过去把人小姑娘领走了。

敖跃:“……”

敖跃:“???”

这学妹有点东西在身上。

仔细一看,还有点面熟。

敖跃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与此同时,谢景行将人领到操场无人的角落,双手懒散叉腰,低头看着她,问:“第一次挨批?”

或许是因为刚跑完步的原因,他的嗓音有些暗哑,听起来似带了几分关心在里面,听得人心都软了一下。

桑榆也不例外,心里软趴趴地,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变得乖巧,朝他眨眨眼,一脸莫名。

谢景行垂眼扫了下她隐隐作颤的腿。

桑榆:“……”

脸丢大了。

桑榆忍着捂脸的冲动,解释道:“这是跑步跑的。”不是被老师吓的。

“哦,原来是第一次跑步。”他一脸恍然大悟。

桑榆:“……”

桑榆:“我有话对你说。”

谢景行闻言换了个站姿,双手悠闲地抱在胸前,歪头睇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只她一人。

桑榆:“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行为,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感到非常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并把情书还给我。

桑榆又在心里加了一句。

谢景行闻言脸上染了点儿笑意::“你为了我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这话听着有歧义,但又好像没问题。

于是桑榆点了下头。

“那温书礼呢?”他又说:“他没收你的情书,你睡得着觉?”

桑榆一怔,随即一脸洒脱地说:“虽然他没有收我的情书,但你收了啊,我虽败犹荣,一点儿也不伤怀!”

虽败犹荣是这么用的?

谢景行轻笑一声,又垂下眼无声笑了片刻,抬眸看她,语气漫不经心:“你突然向我表白,导致我心神不宁,难以释怀,你得对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