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微动,照应着两人的面庞。
燕珩蹲下,与霁明柔平视。
一双眼似那勾魂夺魄的弯刀,丝丝目光,乱人心神。
霁明柔呼吸一滞,敛了心神,微微偏过脸庞。
你我彼此之间是什么关系,燕珩你心里不清楚?这么多年的桩桩件件,都已数不清。
不过这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霁明柔是不敢说出来的,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避而不答。
“恳求陛下,让臣女带走我曾经的贴身女官珠絮。”
对面的人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霁明柔抬头看着突然转身往回走的燕珩,顾不得礼数,急着站起来,上前两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手上并没有用大的力气,却轻而易举的拉住了燕珩,让他停在了脚步。
他回头,眸色渐凉,声音也有些冷,“倒是鲜少听你求朕,从前不是硬气的很,如今转性了?头一回出言相求,竟是为了一个宫女。”
“真是稀奇!”
被发落渝州贬为郡主的时候,她都没有求过一句,骨头硬的很!
霁明柔深吸一口气,道:“从前是臣女不知礼数,惹得陛下不悦,自知有罪,不敢多言,陛下若想听,臣女尽可说与陛下听。”
说着,她便要跪下,好好的认错行礼一番。
霁明柔认错痛快,但燕珩的手更快,紧紧的握住了的一边手臂,止住了她要下跪的姿势。
“惺惺作态,心不诚,认错也没用!”
似有似无的视线游移,如羽毛般轻轻拂过,不甚在意,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暗自窥视的毒蛇一般凝视,吞吃入腹。
霁明柔一惊,下意识甩开燕珩紧紧搭在自己手臂的手。
她后退一步,惊疑的看向燕珩的双眸。
帝王的精致为天人的眉目微蹙,神情不悦,但显然与平日的冷淡威严不同,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少年人。
霁明柔抿了抿唇,略微放松,心想果然是醉着的。
“嘶”,燕珩揉着太阳穴,身形摇晃不稳,脚下也卸了力道。
“燕珩!”霁明柔叫他一声,下意识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哪想他是真的醉很了,连站都站不住,将重量依靠在霁明柔身上。
霁明柔心里没有防备,也支撑不住燕珩这么重一个人,两人直接双双倒下。
......
紫宸殿外,围观的宫人都已散去,只剩福安公公和几人在外边等候。
行刑的禁卫都停了手,候在一旁。
福安和南骁一同站在殿门外,听着里面细微的说话声,忍不住一遍遍的往大殿内看去。
然殿门紧闭,不透一丝微光。
“陛下并未收回杖毙的命令,南统领就此停手,不怕陛下怪罪下来?”
“本将下的命令,若有违圣意,自己担着就是,公公担心什么。”南骁一派的冷静,不见有丝毫违抗圣旨大祸临头的慌乱。
福安悻悻的止住了话。
不多时,殿门推开。
霁明柔神情自若的走出,对南骁道:“陛下已将珠絮赏赐于我,还请南统领许我带珠絮离开。”
南骁点头。
珍宁走上前来,与霁明柔一同扶起受过刑的珠絮。
福安见此景,往殿里张望,不知要不要进去向陛下复命。
“陛下酒醉,此时怕是已经歇下了,公公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好。”霁明柔提醒道。
福安躬身行礼,嘴上说:“谢郡主提点。”
脑袋里却在想今日宴上陛下喝了多少?酒醉?是他记错了么,怎么觉得陛下没喝多少呢,应该是陛下今日龙心大悦,所以醉的快了些吧!
因着今日宫宴,所以宫门还开着,稀稀落落的马车行出皇宫。
霁明柔带着已经不省人事的珠絮,坐在珍宁拜托德贵太妃安排的小轿里缓缓随着出宫的马车而行。
珠絮是霁府的家生子,生母是霁贵妃身边的贴身婢女,为霁贵妃挡刀而死。
若是别人,霁明柔今日不一定会犯这个险去救,但珠絮生母于她有大恩,不能不管。
幸好燕珩今日醉酒,神志不甚清醒,才让她如此轻易的将人带出来。
霁明柔松了口气,不再想殿内的情景,可燕珩醉酒倒下,压在自己身上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炙热的呼吸就在颈侧,让她僵硬的不知如何。
黑金的龙袍与淡紫色的女子轻裳缠绵在一起,混乱中透露出隐秘缠绵,帝王俊美的容颜直教人心驰神荡,忘却前尘过往。
她费尽力气将燕珩扶进内室,安置在龙床上。
然后在蹲在床边,看着燕珩的侧颜,趁人之危的说:“陛下若不反对,臣女就当陛下同意我将珠絮带走了。”
燕珩已睡了过去,自然不会答她的话。
......
侯府的侧门开着,往常不会有人光顾的地方今日却热闹。
霁明柔一下小轿就见谢霖屿和崔挽迎都在此,旁边是一脸心虚的玉棠。
霁明柔蹩脚的借口能瞒过谢夫人和崔挽迎,却瞒不过谢霖屿。
谢霖屿只需稍稍一逼问玉棠便知结果。
霁明柔本以为谢霖屿会问她去做了什么,但他没有,只是的吩咐人帮她扶住了昏迷的珠絮。
崔挽迎倒是好奇霁明柔刚刚去做了什么,但见谢霖屿不说话,她也就不好多问。
“郡主,去歇息吧,夜深寒重,当心着凉。”崔挽迎随着霁明柔一同走到院子里,安排了好了大夫。
霁明柔起身向崔挽迎行了一礼,谢道:“今日多谢长嫂。”
“郡主客气了。”
崔挽迎是不敢当这一礼的,连忙扶她起来。
谢霖屿还未离去,站在一旁,崔挽迎猜到他是有话想对妹妹说,就先行离去,留了兄妹二人在一处。
“兄长恕罪,今日是明柔鲁蒙了。”
霁明柔如实交代了今日的事。
谢霖屿摇摇头,脸色凝重,“我只怕明日陛下会追究于你。”
他不是担心陛下会对妹妹下死手,毕竟宫里还有晋王和魏王在,陛下总会顾忌着兄弟情分的。
可陛下本就不喜明柔,若是再借此做些惩戒,只怕妹妹今后的日子更难过。
霁明柔看向谢霖屿的目光真诚恳切,“兄长放心,我做的事,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镇远侯府,若陛下怪罪下来,我便搬出去...”
“明柔!”
“你我乃血亲,不要再说这种话。”
谢霖屿说完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有些不自在的看着妹妹,叹了口气,缓声说:“有我在,镇远侯府就是你的靠山,安心即可。”
霁明柔欲说些什么,可谢霖屿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转身离去。
饶是谢霖屿护着,霁明柔宫宴夜里擅闯紫宸宫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候府里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谢老夫人,当着谢霖屿的面上不能做什么,但想要将霁明柔尽快嫁出去的心一天比一天强。
没几日相看的事情就又提上了日程。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宜出面,便把这件事压在了谢夫人的头上。
谢夫人带侯府女眷去城外的灵山寺上香,此行中便有霁明柔,名为上香祈福,实则相看人家。
没多久就到了谢夫人带着女眷们上香祈福这日。
临行前,霁明柔住的院子里热闹得很,玉棠站在霁明柔身后,一同看着跪在地上的珠絮。
珠絮哭的可怜,目光乞求的看着上首的霁明柔。
“奴婢愿留在郡主身侧伺候,当牛做马报答郡主大恩,郡主就将我留下吧!”
霁明柔一脸温柔的叹口气,可惜的说:“不是我不留你,是你不能留在这,我也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渝州祖宅是个好地方,我会吩咐人为你安排好去处,若你想嫁人也是可以的,祖宅那边也会为你找个好人家,给你一份不错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救珠絮是为了曾经的恩情,但留她在身边是绝不可能的。
这姑娘的心思不老实,她早八百年前就看出来了,不然之前也不会把她从身边调走。
珠絮泣不成声,一连串表忠心的话说的顺溜,还搬出了她为救霁贵妃而死的生母。
都在御前犯了杀身的事了,如今还贼心不死?
霁明柔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给玉棠递了个眼色。
玉棠心领神会,立马出去招来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婢女,让她们将珠絮拉出去。
“郡主以身犯险救她一命,又开罪了陛下,遭人议论,没想到这白眼狼这么不领情,还一心想着攀高枝,我昨天见珠絮看侯爷的眼神都要放光了,她一心攀附,肯定打定主意赖着不肯走。”玉棠愤愤的说着。
霁明柔无所谓了,罪多不压身,左右一条命,而且燕珩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皇帝事多,能不能想起来这件事都未可知。
“不走也得走,由不得她!”霁明柔笑笑,起身用手里的扇子敲了敲玉棠的头顶,笑着教训着。
“慎言啊慎言!你主子我如今落魄了知道么,小心让人听了去,咱们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玉棠闻言立马闭上了嘴,卖乖的看向霁明柔。
主仆俩嬉笑一阵,没多久谢夫人身边的人便到了门口,催霁明柔起身去灵山。
谢夫人这次为霁明柔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车内宽敞舒适,一应俱全。
霁明柔靠在软塌上昏昏欲睡,玉棠倒是精神,非要在外面跟着马车走,顺便与随行的丫鬟们闲聊着,打探消息。
玉棠唤郡主起身的时候,霁明柔已经与周公交谈了好一会了,伸着懒腰不愿起身,眉间慵懒黛色正浓。
玉棠将马车的门帘收了收,不让外人瞧见郡主的模样。
郡主向来心宽,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怡然自得,看来这次夜闯紫宸宫的事并未在郡主心中留下什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