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集?”
乔殊抬了抬下巴,眉间微蹙。
这人怎么在这里……
D司不是早就下班了吗……
思绪飘了一圈也没理清,她忘了接下来的措辞,只好又低着头,含了一口香烟。
几缕头发松松散散垂下来,女人脸上的神情掩映,不清不切。
陆怀集瞥见她靠着墙一副烟雾缭绕,事后烟的模样,心生躁意。
指间夹着一抹火星子,庭院没有灯,就她指尖那一圈光幽幽亮着。
“你今天晚上也来这里吃饭?”
乔殊随口问。
她单手抱臂,身子倚着屏墙。
那只捏着烟的手虚虚支着,挡住了半张脸,见陆怀集走过来才拿开,微的侧目。
“你身上酒味好重……”
乍一看,女人的眼神仍然清明,但吐字已经不太清晰,嘴里像衔着块冰。
标志性的完美面具拿下了,看人时眼皮不太会掀起,只懒洋洋瞥一眼又收回视线。
陆怀集没有接话。
仿古的苏式园林砌了很多漏窗洞门,树影婆娑,飞檐高翘。
月光从后面斜斜的洒进来,隔着繁复的花墙洞,朦胧的一层阴影打在人脸上。
想必还是酒喝多了,脑子雾蒙蒙的。
不然乔殊这人此刻绝对把脸转过去,戴好那张假笑的面具才出现。
……
陆怀集眉眼冷漠,与她对视。
乔殊无意识的盯着陆怀集看,就像那灯下观玉一样,觉得那张脸横看竖看,没有一丝瑕疵,
有骨有肉收放自如,顶级孤品,亦不为过。
“在说我之前,你可以先闻闻自己身上的酒味。”
陆怀集终于动了动。
他走过去,把烟从她手上夺下。
陆怀集扫了一眼,认出这是沈开言常抽的烟。
心跳迟钝一瞬,又飞快颤跳。
指腹直接搓灭那剩下一点子的火星,不觉得烫,只觉得无来由的烦躁。
“乔助理,你学的那套职场规矩去哪了?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要叫人来挡酒吗?”
陆怀集冷冷发问。
乔殊眉头紧蹙,“挡酒?叫谁来挡?再说了,我很会喝酒,用不着别人来帮我。”
“这很值得得意?”陆怀集挑眉,气极反笑。
“为什么不呢?”乔殊垂着眼睛,“你不知道我练成这样的酒量花了多少功夫……”
D司不提倡酒文化,这句话真要论,还是从乔殊这里出来的。
不提倡,并不代表不需要。
正是因为乔殊来到D司那两年,拼命压榨自己,一次次酒局饭桌下来,她把能挡的酒都挡了,这才有了其他人以为的“D司不需要酒局”。
没人知道她练成这样喝了多少酒。
只是因为吃过酒量浅的苦头,所以她不想让别人再在这个坑里摔一次。
乔殊可以自己站起来从酒桌离开,无论何时。
……
陆怀集推开门,只看到一个趴在桌子边不省人事的沈开言。
脸面酡红,浑身酒味。
包厢里的桂花香浓到一种靡艳的程度。
闻乔殊身上的味还不觉得,此时看到桌子边上那东倒西歪的酒瓶,才清楚他们到底喝了多少瓶。
“乔助理真不是一般的‘好酒量’。”
他刻意加重了后几个字,语气带有一丝讥讽。
“是啊。”
乔殊仰着脸看他,两人就这样对视,谁也不服谁。
如果目光是交戈的刀剑,那么两人已经来回切磋琢磨数个回合了。
过了许久,乔殊率先移开目光。
她突然开口:
“陆怀集,你在生气什么?”
这张嘴总是那么讨人厌,说的来的话时时刻刻刺她耳朵。
刀子一样,不把人割得鲜血淋漓绝不罢休。
生气?
被他掐灭的烟头还夹在指间,隐隐的热度好似灼烈了那一片肌肤,眨眼间火势便以燎原之势顺着手指流向掌心,掌纹也像淌着火的溪流,燎动全身的血液。
火星子的引线嘶嘶的响,陆怀集沉眉听了许久,才发现那道声音是从自己心脏里传来的。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他道。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
人不会无缘由的生气,他并没有生气。
只是喝了酒,经历了一场他讨厌的饭局,所以才这么烦躁不安。
陆怀集在心底否认“生气”这个说法。
这只假面狐狸又想出新的花招来捉弄他了。
和七年前一模一样,狡猾无比,擅长将人耍的团团转。
不,甚至比以前还要恶劣。
起码那会儿她还没有这般会伪装。
一颦一笑就能勾人心神,让无数人为她争风吃醋。
肆意玩弄人心,居高临下践踏别人的尊严。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美貌也与日递增,同时增长的还有这人身上自带的那份危险,愈是迷人,则愈是危险。
就冲她现在这清明的眼神,他难以判断她到底是醉了,还是醒着。
抑或是半醉半醒,借机发作。
陆怀集垂下眼。
他不会再像曾经那样上当受骗。
“你家在哪,我叫车送你回去。”
不过还是本着一场同事情谊,他低头问她。
陆怀集抿紧唇,手指滑动解锁。
幽幽的屏幕光照在人脸上,微微发蓝,面庞仍然是完美无暇的,鼻梁高挺,眉色深,但弧度柔。
只不过任何起伏都在加重阴影的存在,人中略微深刻,唇形也比往常显得更冷淡。
乔殊望着他。
眼睛里有水光流淌,不是泪,只是单纯的雾气,喝太多酒后熏出的热。
“算了,就当你喝醉了,我看看附近有什么酒店……”
陆怀集在手机上翻阅地图软件信息。
“陆怀集。”
“嗯。”陆怀集随意的应了一声。
乔殊突然倾身过来,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咬了一口。
唇枪舌剑,攻城掠地一般疾卷,兼用十足的冲击力把对方的味道搜刮干净,紧接着铁骑压城,带着势不可挡的架势敲开那道因震惊而忘记闭合的齿关。
那柔弱鲜红的内里丝毫未设防的敞开,带着轻微颤抖的幅度,从未想过哪一天会被人辗转碾磨,弄的伤痕累累。
野狼扑食,定要朝着猎物脖颈发起攻击,争取一击必中。
她单手摁紧他的腰,眼睛微眯,勾住人的颈子往下压。
陆怀集被迫低下头来。
一瞬间,铁锈血腥味儿弥漫唇间。
两人气息交杂低喘,陆怀集几乎是随着她的动作下意识后退。
只不过后退的幅度太弱,四肢末梢的血液凝滞一瞬,疯狂的逆涌倒流,震得心脏抽疼。
生理变化总是比心理更加迅速。
陆怀疑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从咬变为舔舐,仿佛他的嘴唇是什么世界第一好尝的东西。
“平时嘴巴那么毒,亲起来倒是味道不错……”
她尝出了一点水果糖的味道,微涩的甜沾在唇边。
乔殊撩了下眼皮,身上带着淡淡的烟酒混杂气息。
她踮着脚,以便近距离观赏这张脸。
看不太清,只知道是熟悉的人,但这层熟悉又增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在更早的时候见过。
乔殊被酒精麻痹的脑神经极为缓慢的思考,没有寻出疑惑的答案来。
干脆用手端着他的下巴,像打量货物一般把这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欣赏个遍。
……
陆怀集以这种略带屈辱的姿态僵在原地。
脸上色彩纷呈,升起的薄红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屈辱还是愤怒。
残余的酒精灼烧神智,全身的血液沸腾,顺着心脏流向五脏六腑,疯狂叫嚣着要点燃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掐灭的烟早就在先前的动作中被甩到了某个角落,空落落的指尖却仍然火辣辣的,仿佛他不断在用手指研磨那颗滚烫的火星,连带着烫死了他脑子里的每一条神经。
陆怀集的思绪空白突兀,想要摸一下自己的嘴,却沾了一手的血。
他猛地扭过脸,退后两步。
乔殊仍然站在他前面,见到他这幅样子,反而翘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这幅神态与七年前重叠,似乎下一刻这个笑容消失,女人就会拍拍手,把手里的鲜花和信封扬进垃圾箱里。
陆怀集没敢再看,转身离开的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
……
“乔助理抱歉,我来晚了,送小文回去的时候路上堵车。”
陈平终于赶了回来,担忧道,“您没事吧……”
“没事,我还能再喝二两——”
乔殊打了个嗝,往前踏出一步,摇摇晃晃的。
陈平立马把她扶稳。
“还能喝二两,白的——”
乔殊大手一挥,指着天上的那个月亮,“那是茅台,陆怀集你去给我拿来——”
“乔助你是不是醉了,我是小陈啊,陆助理没在这。”
陈平架着她往外走,“喊的车要到了,我把您送回去……”
乔殊突然站住不走,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
“合同还没签呢……”
“乔助您别管那些了,长风集团出尔反尔,明天我向徐总证明……”
“好吧,你可得给我证明,陆助理……”
乔殊趴在人肩膀上低声道。
眼皮微阖,语气低柔。
救命啊,乔助理笑起来好看的要人命。
陈平在心底长呼,一路上不厌其烦的给乔殊说:
“乔助理我是陈平,不是陆助理。”
“您要哪种解酒药?水果味的?我不知道有么有这个味道的啊,等我去药店看看哈……”
“先别睡啊,您还没告诉我地址啊——”
……
陆怀集往外走了好远才停下来。
他的心脏仍在激烈鼓动,疯狂颤跳。
一声又一声,比夏天的蝉鸣还要扰人。
他突然停下脚步。
陆怀集犹豫了一秒,伸手摸了下唇瓣。
“嘶——”
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血已经干了,嘴皮结了一层血痂。
陆怀集盯着手上的血,眼底神色不明。
……
鱼尾摆动甩出来一片水,湿淋淋浇在石子路上。
错落有致的假山石影晃动,回廊边久久停驻某个身影。
……
这是乔殊咬出来的伤口,该让她负责。
为什么他要走开。
陆怀集只思考了两秒,折过身又往回走。
一路上他无数次回想刚刚那个情形,越发觉得自己表现的过于在意了。
和一个醉鬼讲那么多干什么呢。
她咬自己的嘴,和咬一颗苹果没什么区别。
口腔里还残余浓烈的桂花酒香,陆怀集的脸色更冷。
他使劲用手背擦了擦嘴,血迹沾到手背,把一截干净的衬衣袖子弄脏。
他平时最在意整洁,此刻也顾不上。
尤其是看到空无一人的庭院时,他的脑海再度陷入空白。
“乔殊。”
他眉头紧锁。
“乔殊。”
推开包厢,人也不在。
很好,把他咬完就跑了,一点也不想负责。
陆怀集冷着脸不断拨打那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