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演示的文稿也清晰简洁，三两句就能让人明白。
即使是作为竞争对手来看，这份报告也十分出色。
陆怀集今天穿着简单的商务正装。
铅灰色的领子微开，西装外套搭在椅背，袖子随意挽了一圈，露出清瘦的腕骨和半截小臂。
站在白幕前，幽幽的光在他的脸上印出不规则的阴影。
额间，眉眼，鼻梁与唇部连成起伏的线条，远山山峦一般。
“……蓬市近郊的这个旅游建设项目具有极高的潜力价值，东西南三方都衔接了重要城市，距离一线城市十分近，如果在生态保护和特色文化建设方面达成结合，旅游景区的构造也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蓬市项目很快就能发展起来，吸引周围旅客流量……”
他向众人展示详细的方案，从选定的开发商到建筑风格等。
所有人都在望着说话的那人，目光钦佩，赞叹，各种各样，情绪多彩。
当最后一句话落下，会议室内响起掌声。
陆怀集注意到乔殊这时候才抬起头来。
她随大流的拍了拍手，目光有些飘忽，最后慢悠悠落在投影白布上。
他蹙了下眉。
这场例会乔殊一直在走神，陆怀集讲报告时，她就听了个开头和结尾，心底一直琢磨着事情。
直到掌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随意鼓掌两下。
她的座位离投影布不远，斜对着，开例会的时候乔殊喜欢在这个角落坐着默默赶工，偶尔摸鱼。
人的情绪不可能保持时刻高涨，适当摸鱼有益身心。
但多数时刻她都高度投入，效率和质量正比。
高效令工作更加轻松。
只是今天的走神有点多。
可能还是和徐春居之前说的那番话有关，牵连出很多不必要的回忆。
乔殊轻轻摇了摇头，电脑合上，正好撞见陆怀集瞥来的眼神。
嗯？走神被发现了？
她双手搭在桌面，稍一挑眉，朝对方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笑的太假。
陆怀集收回视线。
手指无意识揉捻口袋里的方巾，又在看到乔殊离开时停止了揉捻。
所以之前他看到的那点表情是眼花了吧。
无时无刻都带着假面的女人怎么会表露真实情绪呢。
例会报告依次上台演示，最后一个报告结束时，D司副总徐春居也来到会议室，轻飘飘宣布一个重磅炸弹后就离开了这里。
剩下的人震惊无比。
“徐总要走了？！！”
“什么走，别乱用字眼，是调职。”
“徐总走了谁来代替她的位置？！”
“不清楚，不了解。”
“陈秘呢，她肯定知道一点内幕——”
“你去问问。”
“我才不去呢，她会打小报告的。”
“陈秘是不是要跟着徐总一起调职？”
“有可能……”
“不是说要宣布常务总监那个职位吗，现在也要等着新领导的吩咐了……”有人小声说。
几道视线投在乔殊和陆怀集两人身上，自以为隐秘的来回移动。
“好奇个头，又轮不到你，操心什么！走了，去工作。”
“……”
会议室很快就走得干干净净。
陆怀集把U盘从会议室电脑上拔下来，随手清理了一下电脑里的垃圾文件。
复印的资料还七零八落躺在会议圆桌上，本来该是专门人来收拾的。
但每次陆怀集都会在会议结束后把这些资料都收回来，整整齐齐放入碎纸机。
乔殊也还没走。
鼠标的蓝牙连接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人来人往，可能被踢到了某个角落。
她移开椅子，低头观察桌子底下。
来回找了几遍也没找到，心底已经生出烦意。
一定是空调温度调高了，不然她今天的心情怎么这么燥。
乔殊放下电脑，走到她之前坐的座位。
蹲下身，观察椅腿附近的视线死角。
……
突然，一只骨节清晰的手轻轻叩了下桌子。
乔殊回过头，发现蓝牙连接器已经静静躺在桌子上了。
陆怀集端着电脑，矜持的站在会议室门边。
见她望来，他脸上神情淡淡，拉开门走出会议室。
刚要下意识说出的“谢谢”两字被迫咽下。
乔殊站起来，扯了扯嘴角。
蓝牙连接器擦掉灰尘，重新接入电脑。
陆怀集这人是有点毛病在身上的。
乔殊一边走一边想。
他是对“谢谢”两字过敏吗？
自己不说谢谢，也不听别人道谢。
乔殊想起自己好意送出的那盆仙人掌就生气。
她抱着电脑回到工位，果不其然看到陆怀集已经在那敲上键盘了。
事实证明，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他不管做什么都让人讨厌。
敲个毛啊
乔殊脸色冷冰冰的。
她调出项目文档，继续之前的编辑。
米白色的办公桌和深黑色办公桌对立，南北相望，其主人也相对而坐，致力于自己面前的电脑。
路过的人纷纷表示惊奇，侧着耳朵听那片区域传来的清脆键盘声。
两股声音像是在打擂台一样，一道比一道疾速。
按键往往还未回弹，下一次利落的敲打声已经响起。
“这比我看过的超级音游还要猛。”
“想起《节奏大师》来了……”
“乔助和陆助不会在对决吧？”
“嘶，太刺激了，我想旁观。”
“什么热闹都凑只会害了你！”
“小心血溅你一脸……”
里面的键盘敲击声突然消失。
整个D司似乎都沉默了一瞬。
“撤！！！！”
趴在门边的人迅速闪离。
乔殊面无表情的合上电脑。
陆怀集表情淡淡的停止敲字。
一个去接咖啡。
一个拿起杯子喝水。
……
不是，他有病吧？
乔殊接咖啡的手甚至有点轻微摇晃。
突破极限的快打让她的指尖不断颤抖。
她蜷了蜷手指头。
嗯，有点麻。
好好的打字怎么就变成竞速了……
乔殊拒绝承认自己的斗气行为。
太小学鸡了。
她喝了一口咖啡提神。
茶水间里又来了一个人。
“爽姐。”
“小乔也在啊。”
来的人是刘爽，公司的老员工。
她今年三十九岁，和乔殊平级，只不过不是常务部门，而是在行政岗。
刘爽拿着自己的杯子，一边在那接咖啡，一边说话。
她状似无意的提起：
“小乔没觉得最近的咖啡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
乔殊又尝了一口，“没有啊。”
还是那该死不死，吊着她最后一缕精气神的苦味。
“诶，你们小年轻天天喝咖啡都没尝出来味吗？”
乔殊捏着杯柄，摇头笑笑。
刘爽走到咖啡机旁边，敲了下装咖啡粉的那个盒子。
她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个社会真是，眼皮子底下都有人弄虚作假了……”
乔殊：“哦，爽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咱们公司上个月就换了供应的咖啡品牌了，这事是生活部的谢哥管。”
“哎呀，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刘爽对她笑了下。
“谢哥一向靠谱，他不会昧下公司钱换次品的事。”乔殊道。
“别误会你爽姐，我只是想说，对比以前的咖啡味道，这次换的牌子喝起来差的有点明显……”
乔殊：“公司支出都有明细，可能支给生活部的钱买这种咖啡更合适吧，以前那咖啡牌子涨价了也说不定。”
“啧，你不知道，其实以前咱们这层茶水间的咖啡是另有人买单的。”刘爽低声说道。
“是吗？我确实不太清楚。”
“是之前走的那个实习生小许，他以前是自掏腰包包了咱们茶水间的咖啡，给咱们的都是最好的。”
小许？
乔殊回想了一下，只有一点印象了。
一个年轻毕业生，来这没做多久就走了。
刘爽：“他想追你没追成，抹着眼泪走的。”
乔殊：“啊？”
当事人居然不知道这茬事。
“要不然怎么就咱们的茶水间喝的是最好的咖啡，一个月再怎么也要几千块呢，全是小许买的。”
乔殊讪讪一笑，“我不太清楚，爽姐你听谁说的？”
“公司上下都知道啊，就你一个人整天埋头工作，不关心这些事情。”
刘爽抱着杯子，倚靠吧台慢悠悠道，“不过也是，小男孩太年轻了，刚来公司就想追我们的台柱子，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要我说还是陆助理靠谱，有能力，长得也真帅，配的上我们小乔。”
乔殊猛的咳嗽两声。
“怎么了？”刘爽担忧道。
“没事没事。”乔殊连忙摆手，“我和陆助理没可能的，我们是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有什么嘛，又不是仇人。”
乔殊觉得也离仇人不远了。
再让她和陆怀集对着坐，保不准哪天她就把他撕了。
“说起来，你和陆助理都没招过自己的秘书。”
“嗯。”
乔殊前两年最忙的时候是招过自己的助理秘书的，但来一个就坏一件事，手忙脚乱帮了不少倒忙。
她也没有空手把手带，只好把人调去其他岗位。
陆怀集也没招人，奇怪。
明明他手上项目这么多，正是缺人的时候。
“爽姐有个朋友，他家孩子刚好要大学毕业了，想过来实习试试，你看你那儿能不能……”
兜兜转转一大圈，原来在这等着她。
“那小孩儿，聪明伶俐，学历也漂亮，就是错过公司招聘了，没来得及投简历……”刘爽拉着乔殊的手说。
“小乔，你看行行好，左右你那儿也空着一个秘书的位置嘛……”
D司是业内头牌，这些年来和政府之间关系好，很多出圈的旅游建设都是D司出品的，在这工作可谓前景广亮。
但公司创始人老总立下过规矩，少搞关系户那套，招个后厨人员都要公开公正。
每一个进入D司的人都是笔试面试一轮轮选进来的。
除了陆怀集。
他是被挖过来的，算是特例。
乔殊脸上无奈，“爽姐，你看我现在手头都没几个项目了，暂时不用叫人帮忙，何况……徐总她对这些事情比较重视，流程手续都要公正。“
“徐总不是要调任了嘛，你行行好小乔。”刘爽从乔殊手里拿下她的咖啡杯，走到机子那儿给她续上。
“我还记得你当时刚来的时候，哎呀，也年轻，年轻人总是要多给一点机会的，就像你一样，大家现在都知道我们小乔的能力有多出众了──”
果然欠什么都不要欠人情。
当初她初来乍到，一开始就被架到管理的位置上，的确也是刘爽先打破僵局和她对接工作的。
“我再想想，到时候给您发消息。”乔殊自然的打断她的话。
“哎，好嘞。”刘爽喜笑颜开，“我们小乔真是样样都好，模样标志，性格也好。”
乔殊笑了笑。
“微信联系哈，我先回去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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