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委托任务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地头荡起金黄浪,红叶铺满脚下土,放眼皆是一片宜人秋景。

他们一起踏过银杏叶的黄,踩过林间小溪的凉。

一起喝过当地各式各样的酒,住过舒服宽敞的房间,也会为了避雨在破庙里凑合。

有时林见素累了,陆云麒也不用灵力,像一个普通又木讷的少年,沉默地背着她稳稳向前行。

风吹起了他的发丝,挠痒般抚过她的脸。

她心血来潮地将他的长发编成一条条小辫子,他从不阻止她的胡闹,只是无奈地笑着。

林见素发现他笑的频率逐渐提升,自己的心跳过速“症状”也随着他的笑愈发频繁。

她有意不去细想这些反应背后的意义,只沉浸在这份难得平静,又纯粹的快乐时光中。

两人虽有意拖延路程,但毕竟他们赶路都用“飞”,不出十日就抵达了委托任务的地点——扬州庆德县。

庆德县高山缭绕,地势略偏。

他们在雨后抵达,大雾浓重的连路都看不清。

白雾层层,他们从上空徐徐飞过,只见朱红屋顶和拱桥在雾海中若有若现。

委托的王家在当地颇有声望,虽世代为商,但从不恶意抬价。

十多年前扬州大水,许多商户受了影响。王家慷慨解囊,借了不少银两给当地的商户们,这才保住了庆德县的阜胜货贿。

是以王家在当地人缘广,名声好。不少外来人听闻王家所为,感其善心,更是主动找上门拉线通商。

王家祖业庞大,如今荣华富贵和好名声都有了,可谓是名利双收。

以上信息是他们前往王家的路上打听到的。

等真进了王家大门,林见素暗暗惊叹王家不愧为富贾之家,宅院可称富丽堂皇。

只是宅内气氛压抑,人人都哭丧着一张脸。

王家夫妇两鬓花白,毕恭毕敬地将林见素他们二人请进正厅。

古人讲究客来敬茶,两口子似有紧张惶急之态,却依旧克制着与他们客套饮茶了好一会儿才聊上正题。

从一年多前开始,王家家中子嗣开始接连离奇死亡。

如今就剩下唯一一个小儿子,也跟着重病不起。

老两口请遍名医,用尽了所有办法,小儿子才吊着口气勉强活着。

王家两个女儿早已嫁去远方,长子和二子死前尚还未留下子嗣,全家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还活着的小儿子身上。只是他们请遍了各地的名医大夫,重金买良药,也未能让他的病情有丝毫起色。

王家夫妇原本不过六十出头,身体尚健,经此家中大变一夜白了头。

送走了二儿子以后更是心如死灰,无意间听闻天下仙门之首的天机宫开了仙门,召了八名新弟子入门,这才想起来还有仙门可求。

讲完大概,林见素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让他们带路去看一下令郎。

屋内奇香异味,夹杂着苦涩,多半是之前给他喝的“灵丹妙药”所留下的味道。

房中摆设于贵气中透出几分雅致,梨花大案上笔海如林,墙上还挂了一副《扬州烟雨图》,上面提了两行字。

“芙蓉湖上烟雨秋,一叶扁舟长歌愁。”

林见素不禁赞道:“诗写得真好,可是令郎写的?”

王夫人出神地望着那副《扬州烟雨图》,闻言泪眼婆娑:“正是老身小儿子所作。安儿排行老五,小时候就冰雪聪明,又是我们老来子,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

王夫人越说越难过,皱纹横生的脸因痛苦显得又老了十岁。

她断断续续抽泣道:“他自小喜欢诗词歌赋,家里的生意有他大哥和二哥接手,我们便由着他吟诗作画,谁能想到……”

她再也说不下去,一直克制的情绪还是压不住长期累积的悲伤,枯瘦的手捂住脸痛哭出声,一旁的王老爷无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神情亦是麻木而绝望。

谁能想到曾经阖家欢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凄凉悲苦。

林见素瞧着他们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往里间走去,行至床边时伸手撩开纱幔。

床榻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男子骨瘦如柴,唇色紫青,眼白微翻,一看就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委托信中提到过之前几位逝去的公子生前身体强健,都是没有任何征兆的病倒,并且一病不起。现在这位半死不活的公子八成也是如此。

她缓缓放下纱幔,与跟过来的陆云麒对视一眼,“可有看出什么?”

“不是毒。”

陆云麒体内有一半的妖血,对于毒和气息异常敏感,他说不是毒那肯定就不是毒。

林见素看向同样走近里间的老两口,直截了当地问:“家族中可有什么遗传的病史?”

家族中的遗传病在古代大家族中通常都是严防死守的秘密,可事关小儿子的性命,王老爷也不敢隐瞒,坦诚道:“有的,家族中的男子大多过了不惑之年,会有足下不稳,脑痛等症。严重些的甚至会眩晕耳鸣。”

林见素想了想,听上去像高血压的症状,跟他这副模样不太吻合。

不是毒,不是病,那基本上就剩下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妖……”话一出口林见素就后悔了,她小心地看了眼陆云麒的脸色,压低声音补救道:“……肯定不是妖,要是的话你应该能感应到。”

陆云麒面上波澜未动,冷静道:“也不一定,虽然没有妖气,但他这个样子的确像是魂魄受损。”

“魂魄受损?”

“人有三魂七魄,藏于肝肺。魂魄受损,肝肺亦会在无形中受损。”

“魂魄受损啊……”林见素仔细回想了一下目前为止自己做过的所有符,竟然没有一个能在此时派上用场。

她无奈对陆云麒说:“怎么办?我好像没有能修补魂魄的符。”

陆云麒苦笑:“就是掌门和长老们都在,恐怕也没人能修补魂魄。”

“什么?!这么难的委托居然盖的是蓝章,这怎么看都应该是红章的困难级别,师兄他们是不是弄错了?”

王家夫妇从二人的言语中听出来自己的委托极为辣手,天机宫是他们最后一线希望,眼见这最后一丝希望也要没了,当即双双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道长救我儿一命!老身愿来世给道长做牛做马!”

“求道长救救犬子!您要什么都行!哪怕用我们的阳寿换他的命也行啊!”

林见素赶紧弯腰去扶两位老人,焦急道:“别!您们快起来!不是,我的天啊,您们这个年纪跪我是要折我的寿啊!”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扶他们起来,一边暗自懊悔不该在路上耽误了许多时日。

本以为多半是普通邪祟作怪,很好解决,没想到事态严重至此,甚至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看着王家夫妇憔悴的脸,林见素心中负罪感更甚,她快步走过去低声催促陆云麒:“你快想想办法,什么办法都行。”

陆云麒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倒是有个方法可以试一试。”

王家夫妇犹如看到救星,脚还没站稳就要对着陆云麒再跪。

陆云麒举起手阻下他们的动作,诚实道:“我也没有把握,只能试一试。”顿了一下,补充:“天机宫有规定,我等施法不可与外人见,劳烦两位暂避。”

王家夫妇连连应是,快步退出房间,还将门细心关紧。

屋内恢复了静谧,林见素狐疑地看向陆云麒,问:“天机宫有这条规矩吗?我怎么不知道?”

陆云麒脸色不太自然,答非所问道:“你身上可有解封印的符?”

“有,但你也知道,你身上的封印不是一般封印,我的解封符解不了你的封印。”

“没事,我只需暂时恢复一点妖力即可。试一试罢,这是唯一的办法。”

林见素明白了,他要用的法子事关妖法,断然不能让别人瞧见。

她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陆云麒除了刚开始对她抱有警戒的态度以外,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她,这种感觉多少让人有些感动。

她略一思索,从袖中拿出一张前些时日研究出来的解封符,迟疑了一下,再次确认:“我这解封符可没个准数,万一……”

“没事。”陆云麒没有任何犹豫。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抬眸看去。

她眼中担心之色毫不遮掩,陆云麒看得不由愣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柔了几分,嘴角也浅浅抬起,他宽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林见素不是磨叽的人,确认了以后旋即两指夹住符纸,凝神在符纸上灌注灵力,随即利落一甩将符贴在他身上。

两人屏息等待着符篆生效,大眼瞪小眼地等了半天也没有丝毫变化。

林见素泄气万分,他身上的封印果然不是那么好解的。

就在她几乎确信自己的符不会对他有任何效应的同时,陆云麒沉声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呼。

林见素猛地抬头,骤然睁大的眼中倒影出陆云麒此时的脸。

他神情痛苦,五官因此而微微扭曲,眼中聚结丝丝猩红,唇如染血,于妖冶中透着诡异的危险。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喉咙发出某种野兽般的低吼。

林见素心脏倏地一颤,冷汗哗哗地从身上冒出。

可能是因为陆云麒在她的面前总是听话温顺的缘故,她从未考虑过恢复妖力的他会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潜意识里,她一直把他当成需要自己保护、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鼠。然而在这一刻她清醒的意识到,小白鼠一旦变身成为超级撒亚鼠,后果可真不是她能负担得起。

林见素大气不敢喘一下,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工夫面前之人就会突然暴走,猝不及防地给上自己一记暴击。

她倒不是质疑陆云麒的心志和人品,主要是对自己的解封符没信心。

陆云麒身上的封妖印太过复杂,她研究了数月都参不透其中奥妙。虽然但是最后还是写了几张解封印的符,但她这种半吊子解封符,不仅解不了他身上的封妖印,甚至有可能刺激他身上的封印。

看看他现在一副恨不得把她吃了的目光,明显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林见素将手默默缩进宽大的袖中,悄无声息地捏住两枚“镇妖符”,脑中将各种镇压妖怪的咒语复习了一遍。

陆云麒此刻只觉得身上的封妖印仿佛正在燃烧,烧的不是他外在的皮肤,而是他体内的五脏六腑。

灼烧感和痛感让他有种狂性大发的错觉,他努力维持理智,想着若是能看一眼林见素,许能帮助他脑中清明一些。

然而只看上一眼,他就没法再移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