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后宫都知道,朝云殿的那位张才人,是个不能惹的主儿。
说来也怪,张氏区区才人,只比最末等不入流的宫嫔稍好一点儿,连封号都没有,却能叫阖宫敬她三分。
太后对她分外优容,官家呢,虽从没听说过御幸她,可逢年过节往朝云殿送的赏赐,却是后中独一份儿,连圣人娘娘都只能望其项背。
这是打官家登基以来就定下的老例了,宫里的旧人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个,可新近选入宫的妃嫔们就看不太懂。
才在圣人的福宁殿听完年节的放赏,叫散后,两位新封的美人就拧着眉头嘀嘀咕咕的。
身量高挑的那个是王美人,“这算什么事儿啊?外头的大家子还知道恪守贵贱尊卑呢,反倒是皇宫里,竟不讲究了——一个无宠的才人都能越到圣人头上去,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娇媚的李美人一声冷哼,说可不是,“听说那张才人三不五时地就称病不出,圣人宫中的晨昏定省都爱答不理的,娇贵得不行。没礼数到了这个地步,圣人娘娘也太好性儿了,这还能忍。”
王美人娘家算是朝廷新贵,藩镇上英勇御敌挣出来的功名,父兄一路扶摇直上,才赐了河阳节度使的二品衔儿,就将人家闺女选入宫来充掖廷。
王美人打小儿在边地长大,军中最看重等级森严,规矩就是铁令,一星半点儿都错不得。于是很有些为圣人娘娘鸣不平的意思,“哼,这样的人,要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越发要蹬鼻子上脸,纵得她无法无天了。”
李美人眼珠子滴溜一转,宛声恭维她,“咱们新进宫的姐妹里头,就属王姐姐身份最贵重,往后的尊荣,王姐姐定然也是首屈一指的。您瞧呀,而今宫中四妃的位列上,只宸妃一位,若姐姐入了圣人娘娘的眼,那早晚得有姐姐的一份。”
这话王美人爱听,两声轻笑,打临华门上与李美人辞了别,扭着腰肢走远了。
巧得很,两个时辰后,朝云殿里的张才人,生生在御赐的贡缎里抖出只死老鼠。
还是内侍省的刘少监亲自送的赏,低眉顺气地垂着头,指使底下人将那喜庆贵重的梓木漆盘流水似地往娘娘跟前儿送。
平江府上贡的云锦,张才人却不大有兴致,眼皮子都懒得抬。随侍的女使见状,好歹上前来,象征性地掀开一匹给张才人瞧,手一扬,就囫囵滚落出一团灰扑扑的死物来。
宫内伺候的人,早叫规矩捶打狠了,十几岁的姑娘,遇上这唬人的事儿,却也没一个咋呼的,殿上静得连根银针坠地上都能听见。
唯独那刘少监,当即脸就绿了。堂堂内侍省的二把手,宫禁中芝麻大点儿的事都逃不出他老人家一双吊眼,眼下当着人面儿,出了这样大的纰漏,简直将内侍省的脸都打肿了。
张才人垂眼,瞥了眼滚到脚边的死老鼠,没什么表示,依旧抚着那精致的青花地莲纹水缸,入神瞧着她的两尾紫罗袍。
刘少监知道这回事情大发了,只得亲自上前,将那恶心人的玩意儿一兜,甩手给了身后的小内监。料理完了,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至张才人腿边,哀哀告罪,“娘娘,此事没什么可说的,全是内侍省的罪过。娘娘千万别恼,奴才一定好好彻查此事,给娘娘一个交代。”
一脸死了老子娘似的悲切愁容,边说,边觑着空儿,眼神往张才人面上一飞,见她仍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抬起手,一下下扇自己嘴巴子,“娘娘切莫动气,若为着此事,大节下的叫阖宫不宁,那奴才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行了,”皮肉声踢里踏拉的,好听么?张才人开口叫了停,回过身来,示意他起来说话,“究竟是什么缘故,刘少监与我都心知肚明,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提了。”
刘少监在宫里蹉跎了半辈子,早熬成了人精,后宫里那些个娘娘各自是什么脾气,他心中和明镜儿似的。张才人惯常不耐烦与俗务兜搭,瞧着是个没钢火的,可不代表她好性儿,旁人在乎的那些她都瞧不上眼罢了,自然能处成尊万事不沾身的大佛。
刘少监仍小意佝偻着腰,“依娘娘的意思……”
张才人似笑非笑的,慢条斯理地开口,“刘公公放心,我没兴致叫阖宫知道,您回头上内侍省怎么折腾,我也不理会。在御赏里藏只死老鼠,该怎么办,您自己掂量,只一样,别下回冷不丁叫我在膳食里吃到砒/霜,我就感激不尽了。”
张才人声口细软,语气淡淡的,里头的意思却厉害得紧。刘少监吓得半死,连声说不敢,再三下保给要给娘娘一个交代,张才人听得烦,挥挥手赶紧打发他走了。
近身的女使西兰犹疑不定,“娘娘真不声张?这风气要开了头,往后朝云殿可没太平日子过了。”
张才人没放在心上,只摇了摇头,十分同情地叹气,“新近入宫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官家也真够倒霉的,身边尽是这等没脑子的宝贝。”
果然此事还是叫阖宫知道了。太后亲自遣了身边儿的蔺姑姑前来垂询,蔺姑姑说了一大通好话,唯恐张才人有丁点儿的不称意,又特特赏了两斛明珠,方才算完。
酉时上,连官家都亲自来了。
圣驾才出皇仪门上了甬道,便有御前的黄门来传信儿,朝云殿上下一时都是懵的。
“官家?”西兰迷瞪瞪地瞅了眼张才人,“官家来干嘛?”
天爷,官家来瞧自己的妃嫔,还能干什么?黄门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声口里却不敢露出来分毫,“官家听说了今日朝云殿中事,很挂心才人。”
要说张才人也是真不给面儿,听了这话,竟嗤地一声笑。
成吧,来就来了,张才人领着人,装模作样地上朝云殿门口迎驾。那黄门还有话讲,“才人,按规矩,您得上前头延和门……”
西兰横了一眼那黄门,“中贵人,您进宫多长时候了?”
黄门叫人截住了话头,生生将不满往肚里咽,没好气地吐出句快一年了。
西兰“噢”了一声,毫无顾忌地摆起谱来,摇头晃脑地教训他,“没一年就到御前了,说明您运道不错,既这么,我劝您学着惜福,别和好运道过不去,该闭嘴时就得闭嘴——您师傅没教过您这个?”
“……?”
那黄门简直傻眼了。
说话间官家到了,下了抬撵进来朝云殿,果然一句怪罪的话都没有,甚至连请安都叫免,径直抬手朝里一指,“进去说话。”
浩浩荡荡一帮子人往殿里拥,百忙之中,西兰还抽出空来,朝那呆立的黄门瞪了一眼。
官家进了正殿坐下,又和气地让张才人坐。她也不客气,大大方方落了座,女使们上茶的上茶,添香的添香,递手炉的递手炉,一时间,正殿上简直称得上熙熙攘攘。
官家看得头疼。寻常妃嫔有这待遇,哪个不是紧早将底下人赶得干干净净的,巴望着靠近些,好与他说说体己话?可她不,四平八稳地站干岸,半分没有亲自动动手,以示体贴的意思,他不问话,她甚至连声儿都懒得出。
人影儿晃得他眼晕,官家清了清嗓子,好歹先开口了,“晌午你宫里的事,朕也听说了,内侍省已经将事情原委报给了朕,后头伸手的是新进宫的王氏——河阳节度使王震家的女儿。朕已经处置了她,褫夺位份,幽闭景和殿,永世不得出。”
张才人垂下眼帘,不置可否,“叫官家费心。”
二品大吏的女儿,才进宫没几天,行差踏错一着,这辈子就这样交代了。说实话,这差错可大可小,等闲王氏这背景,瞧在她娘家的面儿上,多半申斥一番也就罢了,今日这惩罚,不可谓不重。
殿上十数双耳朵,背后各有各的主人,官家圣谕由此辗转传遍后宫,想必自会掂量出朝云殿的份量。
官家有日子没见过张才人了,眼下是年节,上回应当是中秋……那就是百来天。官家抬眼瞧她,明丽的眉目,丰润的脸颊,衬出下巴尖尖,巴掌大一张脸,生得真是比印象里还要好。
气色也好。想必过得很顺意,宫里旁的妃嫔,无论得宠的不得宠的,拍马都赶不上她。
张才人在后宫里几乎避世,她不承宠,却活得比任何人都舒心。虽不是第一天知晓了,可平常眼不见为净,此时直面,官家蓦然觉得她的舒心扎眼得很。
“张才人。”冷不丁喊她,她也就勉强扬一扬脸,丁点儿笑意都没有。官家近日诸事不顺,加上圣躬有些小恙,很容易心浮气躁。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虽她向来是这副样子,今日官家瞧着,心中噌地就腾起了火。
加重了声量,又喊了一声,“张才人!”
张才人终于睡醒了似的,“官家有何吩咐?”
官家很不满意她的态度。她活得这样顺意,怎么对着圣颜,就连个笑脸都不愿意赏?看来这宫中,唯一能叫她不快活的,只有他自己了。
官家很快想通此节,也不在乎伤敌一百自损八千,决定今日就要戳在她眼里恶心她。
官家倨傲地吩咐,“朕要在朝云殿用晚膳。”
张才人自打官家在东宫时嫁给他,至今快四年,从没同他一道吃过饭。她乐得很,完全没有要打破这陈例的意思。
好端端的,这又闹哪出?
张才人不大乐意。她不乐意起来,对官家也没有婉转话,“官家晚上点了御幸的妃嫔没有?您还是直接去承幸的妃嫔宫里用膳吧,省得来回折腾。”
官家脸色又红又绿。反了天了,他要在嫔妃宫里传顿膳,都不能够了?他想叱她,可憋了半天,却莫名其妙地憋出句不相干的话来,“朕躬违和,近日不御幸!”
张才人闻言讶然,缓过神,慢慢又勾出点冷嘲,“官家圣躬违和,所以才想起来上朝云殿来了?”
官家神色一滞,“也不是……”
其实算不得假话。晌午出了事,太后特地打发人来嘱咐他亲自去趟朝云殿,“官家正好趁着这个由头,去亲近亲近张才人,圣躬指不定就大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遛遛预收《绕指柔》,求收藏啦感恩~
***
刑部侍郎家的女儿叶满园,美艳无双、出身不差,在室得过君王赏。
偏偏挑了个处处平凡的郎君嫁。
也因此,叶满园在上京贵妇圈中小有名气。
虽然不算什么好名声。
人人都在背后议论,她图啥呢?
——图他人老实,图他不惹事。
叶满园对自己的婚后生活很满足。
直到有一天,老实人夫君牵扯进逆案被下大狱,为求自保,转手把她送上权臣榻。
当权臣冷冷地看着她,叶满园惊愕惶然中有困惑:
这人......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
***
镇国公裴济,军中自底层摸爬滚打上位的糙汉,面冷手狠心硬,朝野上下无人不惧。
他孑然一身,没有软肋,没有弱点,这日破天荒对下属之妻多打量了两眼,便有人心领神会。
转夜人就被送到他掌中。
裴济声音喑哑,“等你很久了。”
“不记得了?”她娇怯羞愤,裴济终于觉得解恨,“你我曾定过亲啊,娘子。”
折辱她,禁锢她,大仇得报,可裴济始终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他要她爱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