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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国盛乐朝二十五年】
天方蒙蒙亮,泛出鱼肚白,府中下人早就起床预备着,洒扫备膳浆洗,一样都少不得。如陆府一般的门户,寻常人可进不来,府中下人皆是家生子,累年当差,衣着用度比别处体面,但当差更需警醒。故而人来人往皆有章法,愣是没有一点声响。
王氏乃高门世家之女,料理起后宅之事更不在话下,刚入春时便命人在廊下挂起软烟罗,风轻吹动时,更如烟雾缭绕,煞是好看。
今日是景深初次入府中书塾教习的日子,虽说他家世不显,但陆知邈是惜才之人,如今他也深得陛下看重,日后前途无量,所以王氏也少不得用心,他的一饮一食,坐的软垫、用的笔墨,皆选上品,连熏的香都细细挑过,足可见用心。
朝檀和夕雾在门口候了半天,却没听见屋里的唤人,静悄悄的,甚至还能听见花瓣落下似的,二人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这个时辰,小姐该起了呀,怎么没动静?”
她们哪里会知道,陆妘昨夜与那缕“幽魂”僵持许久,又是上药又是警告,折腾了大半夜,如今实在是困得起不来床,正迷糊着呢。
陆妘这两个丫鬟,朝檀稳重,夕雾要活泼些,也是夕雾坐不住了,便轻声推开门来到床前,唤道,
“小姐,该起了。”
难得她赖一次床,翻个身继续睡去,夕雾挑开帷帐,见光线柔柔打在那张白净的脸上,便接着提醒,
“景大人今晨第一次入府授课,小姐你可别迟了。”
陆妘闻言猛地坐起身来,神思逐渐清明,
“先生……”
“知道了,快给我梳妆吧。”
陆妘迷迷瞪瞪的,眼下只能想起来要去听景深讲课,把昨夜之事皆抛在脑后,穿戴整齐出来时不防被绊了一跤,回头时才看见湘妃榻上大剌剌地躺着个人,不对,是鬼。
萧怀野睡得正香,陆妘心里却蹦出个想法,鬼是不是不能见光的?
她索性将窗户打开,少年那张脸霎时被阳光覆盖,细碎的绒毛也清晰可见。可不像她想的那般,他依旧好好躺着,只是惺忪睁开眼睛,透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漫上笑意,
“怎么?担心我冷着?”
陆妘顾不上理他,指着人问夕雾,
“你当真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么?”
夕雾眼中浮上泪意,完了,自家小姐当真魔怔了,昨夜本以为是累着了,可现在……还是这般,她哽咽地抱上陆妘,
“小姐,你这是撞邪了吗?若是小姐有个好歹,这叫我们怎么办啊。”
萧怀野挑了挑眉,坐起身来,
“你这侍女倒是有趣。”
两个人吵得陆妘脑子疼,不过眼下没空处理这事,她便安慰了夕雾两句,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这哪儿有什么人,逗你玩呢。”
“把早膳备上,否则我去书塾当真要迟了。”
夕雾听小姐好说歹说,总算不哭了,和朝檀摆好早膳就被陆妘赶了出去,两人平日都是在一旁给小姐布菜的,今日倒是奇怪了……
陆妘自顾自地坐在桌前,舀了一碗燕窝粥,秀气地喝着,萧怀野略带谄媚,笑嘻嘻地凑过来坐下,
“陆小姐真是仗义,有吃的也不忘了我。”
说罢他便也端了碗粥,一口便下肚,陆妘深吸一口气,瞪着他开口,
“待会儿我要去书塾听学,你得和我一起去。”
萧怀野略顿了顿,想起二人之间不知为何还绑在一起,若自己不去,陆妘哪里都去不了,不免露出喜色,
“陆大小姐可是宰辅之女,如今竟然半步都离不得我,是也不是?”
陆妘淡淡笑着,将他手里的粥抢回来,挑眉问,
“你是不是想当个饿死鬼?若是不想,你就少说两句。”
萧怀野悻悻耸肩,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
陆妘托着下巴,无语开口,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求你了?”
萧怀野煞有其事的指了指自己清亮的眼眸,
“喏,两只眼睛可都看见了。”
“若要我陪你去书塾也不是不行,不过……”
微风入轩窗,送来姑娘身上清甜的香气,还怪好闻的……
他揉了揉鼻尖,看着陆妘探究的目光,
“不过书塾无趣,小爷我定是闷得慌,所以午后陆小姐得陪我出门散心,否则我就不去了,这能答应吧?”
陆妘用帕子拭了嘴角,思索着点头,
“成,这个不难,正好我也得出门一趟,待会你便安分些,别扰了我才是。”
两人商量定便出了门,陆妘快步走着,可总是被身后悠闲散漫的家伙束缚住,她只得频繁停住,时不时朝身后皱眉,偏生下人看不见萧怀野,都以为小姐今日心情不好,谁也不敢上前触霉头。
陆妘一脸阴沉总算来到书塾,正埋头走着不料与景深迎面碰上,若不是他出声,只怕要撞到,
“一大清早,谁给你气受了?”
陆妘一个眼神都没给身后斜靠在柱子旁的冤家,向景深行了个礼,无奈一笑,
“先生好,昨夜梦魇着了,遇见了个赖皮鬼,故而没歇好觉……”
景深眼皮微掀,闪过一丝笑意,
“难为你还起了个大早,若是下回再梦魇,不防念上几遍清静经,或可好些。”
陆妘点了点头,
“多谢先生,今夜我便回去念上一百遍,不信他还来。”
景深见她今日一袭烟蓝绣梨花纱裙,玉兰珍珠步摇静静插在发间,显得清丽婉约,若不是眼底藏着一丁点傲气,他倒真以为眼前站着的只是位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了。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时辰不早了,进去吧,既然来听学,便须用心。”
陆妘乖觉称是,提步往屋里走,屏风隔开了另一边男子探究的目光。景深思忖片刻,绕道从另一扇门进去,面色没有半分波澜。
今日众人多少都听说陆府的姑娘要来书塾,这两年陆妘鲜少见到外男,但她在京城的名声可半点不亚于公主,只是屏风一摆便什么也看不到了,唯有轻微的声响才证明那头有人。
说起来这几年京城里不少人家明里暗里留神着陆府的动静,生怕被别家抢先定下陆妘,只是陆知邈夫妇半点都没露出想要结亲的模样,或许是想再留两年,不着急为陆妘议亲。
不过郎君们心思活泛,如此家世样貌,窈窕淑女,君子焉能不喜?所以能有个共处一室的机会,眼神便不时飘忽,像是要把屏风看出个洞。
景深刚进屋便看到这个情形,淡淡一瞥,
“怎么?屏风上头有字?”
众人忙不迭正色,朝他拱手行礼,
“见过先生。”
景深穿着身紫萸色直裰,以白玉素钗束冠,似山间清风,温凉沁心,随意一站便有不可冒犯的风骨。他掀袍坐下,掩住眼底的嘲意,余光见陆妘也坐定,便开始讲课。
今日景深讲的是圣人之道,陆妘边听边记,像是颇有心得。这个时候萧怀野呢,索性跑到屋顶上晒太阳,耳边不时飘来那个先生的言语,他早从陆妘口中知道了景深的身份,方才又看两人说话,私交甚好。
四品状元郎啊,他轻嗤一声,
“这些大人高居庙堂,说得冠冕堂皇,也不知私下如何弄权,蝇营狗苟,看着衣冠楚楚,内里却是脏透了,只怕与圣人扯不上干系吧……”
他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不觉晨课已毕,郎君们陆续告辞,陆妘却依旧埋头写着什么。
待众人散去,景深才缓缓走到她面前,敲了敲桌案,
“可觉得累?”
陆妘猛一抬头,眼神清亮,
“先生讲得好,我不觉得累,只是有疑,不知先生可愿意解惑?”
景深挑了挑眉,旋即坐下,
“说吧。”
陆妘思索着开口,
“先生只问我们何为圣人之道,那先生又有何见解?”
景深定定看着她,
“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故无失。圣人之道,去甚,去奢,去泰[1]。为政者,若贪恋权位,一心钻研制衡之道,此乃买椟还珠,实在短视。”
“若行不义之举,为不仁之事,终将覆灭。”
这番话不可谓不重,陆妘怔忪开口,
“那在先生眼中,陛下可算得上圣人?”
景深目光沉沉,终究是笑了,
“你胆子不小,随口就敢评议陛下。”
陆妘见他不打算深谈这个话题,便识趣地住口,转而问道,
“先生,听闻刑部出了大案,连父亲都惊动了,不知究竟是何事?”
景深翻着手中的书页,淡淡一瞥,
“朝中一位文官死在自己府里,刑部怀疑有人蓄意谋害。”
陆妘闻言一惊,
“京城之内,暗杀朝廷官员可不是件小事……”
景深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
“万物皆为刍狗,无人例外。”
他侧过头探究道,
“不过你为何会对此事感兴趣?”
陆妘将书合上,摇了摇头,
“不过好奇一问,先生不必挂怀。哥哥眼下应该在府中,先生可要去寻他?”
景深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嗯,他早前便递了话,正打算过去。”
他见陆妘并未起身,
“你还不想走么?”
陆妘苦笑,她倒是想走,只是屋顶上那人怎么扯都没反应,又不好惹景深起疑,
“先生先行一步,我收拾好便走。”
待景深走远,陆妘才忍无可忍地将人喊醒,萧怀野身轻如燕,从屋顶上跳下,啧啧道,
“好生无聊,你竟会喜欢这些,难不成是因为先生长得好看,所以听得津津有味,散学也不愿意走?”
陆妘冷笑一声,
“我倒想走,你瞌睡虫上身怎么都叫不醒,反倒赖到我身上?再说,你不过一白丁,懂什么圣贤之道,听先生讲课也不过对牛弹琴,何苦来哉?”
“先生心怀天下,是为大才,你以己度人,心眼比针还小,空有皮囊,肚中没有半滴墨水,怎会明白这些。”
[1]出自老子《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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