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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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武渊朝十四年】

萧怀野似乎是刚睡醒不久,神情散漫地揉着眼睛从陋巷中走出,转瞬便踏入了主街的繁华。

他剑眉星目,眸中飘入漫不经心,一身半旧墨蓝粗布衣,却不折损半分清俊,高挺的鼻子在脸上落下阴影,嘴角噙着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平添不羁洒脱之感。

京城贵人遍地,其中骄纵的纨绔更是不少,原本萧怀野帮工时辰已然晚了,但迎面正巧撞见许多家仆一路驱赶行人,跋扈异常。

身着锦缎华服的家仆斜睨着众人,当真应了那句“狗仗人势”,听他扬着嗓子喊道,

“去去去,都滚开,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卑贱之躯,没发现挡着我们公子的路了吗?都瞎了不成?”

路上行人皆侧目,无人敢出头,只是低声议论,

“走吧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轿子里的可是京都江家出了名的纨绔,现下家中只怕要出皇后了,若是惹到他,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些话飘进萧怀野的耳朵,他不禁挑了挑眉,半点都不犹豫,手上暗自用力,还未看清动作,家仆便悉数倒下,哀嚎遍地,就连轿辇里的公子也被甩了出来,摔了个狗啃地,一时惊起满地尘土。

萧怀野嘴角噙笑,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江家这位纨绔痛得龇牙咧嘴,抬眼望向周围强忍笑意的路人,更是恼怒。

他重重一哼,发狠踹向家仆,

“你们走路不长眼吗?平地都能摔,一群饭桶养你们有何用?”

家仆慌忙间爬过去,恭谨却狼狈,忙不迭扶起公子,

“公子没事吧。”

只是萧怀野见状仍觉不够,默默走向正在整理衣衫的公子,眼角一抬,似是不经意间一撞,钱袋却顺顺当当落入怀中,行云流水之际半点不引人注意。

那公子见有人这般不长眼,愈发生起气来,指着萧怀野骂道,

“岂有此理,你是瞎了吗?没看见本公子站在这里。”

“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立时打死!”

公子边说边把仆人向前踹去,萧怀野见状挑了挑眉,眉间扬起不羁的光彩,熠熠生辉,脚下滑如泥鳅,见状不妙自然开溜。

“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他给抓回来,快去啊!”

家仆观萧怀野的衣着陈旧,并不似富贵人家,便没了忌惮,迈开腿追去。然他脚下步子极快,似有章法一般,家仆立马被他越甩越远。

萧怀野笑着颠了颠沉甸甸的钱袋,往前面跑去。待他将将来至拐角,便瞧见地上坐着一个衣衫残破的老人,似是随意从钱袋里掏了几两银子,笑着放到她手上,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这厮在城中晃荡了一会儿,看到路边卖着马蹄糕,便拿起几块边走边吃,小贩正欲阻止,他却未看一眼,随手扔的几文钱准确落入小贩的细口钱罐中,吃饱喝足之后萧怀野才悠哉悠哉地来到长治马头。

负责监工的领头见到他便无奈道,

“我说你怎么又迟到了,赶紧过来,若搬不完今日可没你工钱了。”

萧怀野挠了挠头,

“今日路上耽搁了,大人放心,今日我定仔细干活,您只管好好歇着。”

领头想起了正事,便凑近开口,

“看在你平日酒水孝敬的份上,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怕是要开战了,筹措的粮草军备可都要从马头运往朔州,若是出了差池几个头都不够砍的,可给我打起精神来。”

萧怀野闻言一顿,眼底似有火光跳动,有些出神地盯着水面浮光。

领头眉头紧皱,摆了摆手,

“行行行,你去吧。”

萧怀野唇角扯出个笑影,卷了袖口便开始搬运货物,不再多言。

这一幕全然落在姜姒和池衍的眼里,不免生出探究,其实早在萧怀野刚出现时,卷轴便有了动静,姜姒扬了下巴,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有缘人不就出现了么?”

初见他时,便觉得他与京城繁华格格不入,鬓间碎发飘扬,吹散了他沉在眼底的阴翳。孑然一身,脊背却格外挺拔,置身其中,冷清与热烈交叠,似有山河灯火虚影。

姜姒微微一笑,

“有意思……”

姜姒说罢捻了个诀,浮沉卷就此消失,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否则我真怕大哥来朝云峰捉我。”

二人身影被云雾笼罩,转眼便不见踪影,悄无声息,唯见枝头落了片枯叶。

月渐东升,最是寂静无声处,越有暗潮汹涌。

一辆低调马车悄然停于宅院后门处,待进了门靠月光才辨认出来人。李闵行眉头紧蹙,由侍从引入院中。

李闵行独自进屋后微眯了眼,适应了屋中亮光,便见黎巍正在煮茶。他快步上前行礼,

“拜见宰相,劳大人久等了。”

黎巍微微一笑,伸手请他入座,

“李大人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想必应该知道我为何让你漏夜前来。”

李闵行见他不拐弯抹角,便正色点头,

”下官明白,是为了与禹国的战事。今日陛下没有向从前一般命大人拿虎符前去调兵,倒是不寻常,不知可是起了疑心?”

黎巍深吸了口气,轻哼道,

“陛下眼看着也大了,再不像从前一样听话。只消细想便知道,从前借着陛下之手替我们解决了多少政敌,也多亏了这样,我们如今在朝中行事才方便。但今日陛下竟然不放心把兵符给我,这可不妙……”

“禹国你仔细盯着,这可是关乎今后的大事,若达成不了和禹国的约定,不光是你,就连我也无法独善其身。”

李闵行恭敬应下,

“是,在下一定尽心尽力。”

待商量毕要出门时,李闵行又被黎巍叫住,

“李大人。”

黎巍并未停下煮茶的动作,云淡风轻,缓缓开口,

“令郎今天新背了首诗,甚有长进,日后必是肱骨之臣。”

李闵行眸光一沉,强忍下心头的痛意,

“大人放心,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恳请大人让我见见儿子。”

黎巍却笑着摇头,

“李大人放心,令郎一切都好,日后总会见上的,不急……”

屋内再无人声,唯余炉上水沸之音。

一道笼罩在黑暗中的身影立在高处,俯瞰整个京都,风动玄色衣袍。

他眼底微动,便有黑衣人推门而入,躬身行礼,

“启禀主上,东西已有下落,现就在京都之内。”

他闻言目光深沉,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这次务必得手,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黑衣人郑重回话,

“是,属下定不辱命。”

边境的战报带着辰国的第一场雪入了京城,眼下的城中尽目素裹,人烟寥寥。不过即使是这种天气,仍是有人冒雪出门。

马车悄然停在一处陋巷前,车内人便兀自掀帘下来,每一步都在雪地里留下痕迹。他拥着白狐皮毛的大氅,衬着面容清隽,指节叩响旧门,华贵与粗陋肆意碰撞,光站在此处便觉得这不是他该来之所。

他倒也不言语,等了许久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你这耳朵是越发不好了,我给你治治?”

萧怀野不理会他的打趣,随意穿着身青色素袍,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扰人清梦,你还有理不成?”

容珏坐到火盆边,原不是什么好炭,随便扒了下便有浮灰扬起,他不免蹙了眉,

“你若缺银子就来找我拿,何苦用这等劣质炭,不嫌熏得慌?”

萧怀野轻扯嘴角,自嘲一笑,

“我自来如此,早就不是少爷了,何必讲究这些用度……”

他拂开肩上的雪渍,似有些厌倦,如今自己不过平民小卒,似无根浮萍,本就是个没有家的人。固然容珏总看顾着自己,但还是觉得自己不配用那些个好东西。

容珏见他神情倦倦,便想起今日的来意,

“今天我也不是来找你闲聊的,是有正事要说。你可知边境出事了?”

萧怀野眼神一凛,

“可是与禹国之战出了岔子?”

容珏凝重地点头,缓缓道,

“不知为何军报有误,禹国不止派了两万人马,而是整整五万,原本陛下从京城调兵一万增援,剩下的人马从燕州驰援,结果燕州援军迟迟未到,加上走水路押送的粮草延误,罗鸣将军率军死守朔州,却因人马悬殊战败,禹国眼下已拿下朔州和肃州,情形不妙,陛下也命使臣前往议和。”

“此战错漏实在太多,援军为何迟迟未至、粮草又为何耽搁,陛下大怒,黎巍便自请清查,主管漕运的朝臣下狱了大半,更别提燕州的部将,京中眼下人人自危,你在马头帮工,更得小心。”

炭烧得通红,火花清脆一炸,萧怀野侧过头问,

“漕运这头是谁顶上来了?”

容珏同他略一对视,

“就是度支副史,那个叫常缙的。”

萧怀野深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他,黎巍这些年权倾朝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顶缺的,那常缙自然也是他的人……”

容珏挑了挑眉,品着手里这杯寡淡的茶,

“父亲的意思是漕运这头牵涉甚广,并不好查,但燕州那头为何没有增援倒是不难探知,主将咬定无人传令增援,可这怎么可能呢?”

萧怀野睨了他一眼,幽幽道,

“这个世道,有何不可能?他不会不知道,违抗军令致使辰国丢了城池是何等罪名,这可不是无人前来传令可以搪塞过去的。他没那么傻,如果此言为真,去查传令的人就知道了。”

容珏有些迟疑,

“如果当真无人传令,这可是通敌叛国,有谁会故意如此?”

萧怀野戏谑地望着自己这位至交好友,突然笑了起来,直至额角青筋浮现,脸上的红晕久久不散,

“是啊,有谁会通敌叛国呢……”

“反正眼下冬日河道封着,我也无事可忙,去燕州查查吧。”

容珏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我知道你回京城是为何,若能查出当年的真相,你之后作何打算?”

宋义琛没心没肺地笑着,

“自然是找个山野之地,白日捕鱼捉鸟耕种,晚上饮酒吟诗作画,岂不自在?”

容珏轻轻一叹,

“我们两家原本就是世交,你自小聪颖,文武皆在我之上,若当年没有那个意外,你如今也早该入朝为官了。”

“以你之才,就真的想碌碌一生吗?”

宋义琛懒散靠在椅背上,好不慵懒,

“今时不同往日,这些年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性凉薄,当年我就这么看着风光无限的萧府跌落云端,门可罗雀。事到如今我只想独善其身罢了。”

黎巍,这个名字以一种极致残忍的方式刻在萧怀野的脑海里,似魑魅魍魉、似梦魇。这位宰相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登高易跌重,待东风过去,谁还能送他再登上青云?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萧怀野什么时候和陆妘见面??感谢在2023-02-10 00:26:14~2023-02-13 02:4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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