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窣声中,佯装入睡的赵止开始疲倦,逐渐真正地踏入梦乡中,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人朝她走来,落在身上的被子又更重了些。
隔天赵止是被热醒的,她坐起身,一层一层地掀开身上的三层被褥,赵止脑海中的因果哭笑不得,“宿主,你昨日说你冷,‘荼’便给你加了两次被褥,我看着都替你热,不过他后半夜便去书房了,没再回来。”
在行驶了三个日夜后,庞大的仙人舟终于落地,停靠在云中界的流水城,此城甚是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修仙者比比皆是,流水城是整个云中界灵丹妙药流通最大的城池,行走在路上,经常能听到丹药师的吆喝声。
三天后,流水城将举办三年一度的丹药试炼大赛,重门宫中不乏有修丹法的弟子,全都在抵达流水城的当日递交了报名册。
且流水城中有一处流水池,池中阴气深厚,池边经常出现阴兽的巨大脚印,闹得周边的百姓人心惶惶,重门宫弟子此次下山,第一件事便是受流水城主所托,净化流水池。
正因为此,城主给重门宫一行人安排了当地最好的客栈,飨食脍美,厢房古香,夜晚甚至还有歌姬起舞,但流水城主显然不止将此事托付重门宫一家门派,由是极大的客栈中修仙门派混杂,推开门进去后,能看到许多年轻的弟子走动,穿着不同门派的弟子服。
赵止并不和重门宫住一处,作为成化门少门主,几乎在每个城池都有成化门为她专门设下的成化阁。
听闻少主前来,成化门中的随从们早就做好扫洒,恭迎少门主前来,只不过这一次,少主让他们把住处的门匾也给换了,不再是成化阁,而是流水阁,显得没有往常那般显眼,且一众随从们也被遣散,说是少主喜静,不需他们随侍。
流水城中有许多成化阁,赵止选得是最靠近‘荼’住处的一个,隐于竹林之中,有高山流水之意。
‘荼’的住处也是单独的,乃重进益所设,可见重门宫主对他的敬畏与重视。
知道‘荼’的住处后,成化阁中鲜少再出现赵止的身影,她成日里往‘荼’的住处走动,说是要讨教棋艺。
因果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宿主不只是会下五子棋,也能下围棋,就是棋艺水平有待提高,赵止落一子的时间足够‘荼’落下五子,但‘荼’会很有耐心地等待少女落子,并不催促。
因果在赵止的脑海中说,“宿主,我觉得‘荼’在让你,刚才有好几处落子点他都避开没走,要不然棋局早就结束了。”
赵止神色不动,少女的眉眼疑惑地皱起,指尖的白子要落不落,‘荼’虽然冷淡地看着她,但落子的力度却很轻缓,像是怕惊扰对面绞尽脑汁的少女。
一盘一盏茶便能结束的棋局足足让赵止拖了有四炷香,因果都开始佩服起神祇的耐心。
“再来。”少女的脸有些气鼓鼓的,愈发像一块洁白的黏糕,她偏好白子,将白子抓入棋盒中,而后挑出一颗便落在正中央。
‘荼’不言,只是安静地落子。
棋盘上落下五子后,赵止的手一顿,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抬起头,有些踌躇地向‘荼’开口,“这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一会儿。”
隔着白绫的视线看向她,赵止的脸颊略微泛红,看起来有些局促,“有件事需要我去做...我暂时不能告诉仙君你到底是什么事情。”
‘荼’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神色不动地落下一子,“你要做的事情危险吗?”
“也许...”赵止看向他,“也许有些危险。”
手执黑子的手这才停住,但也只是一瞬,‘荼’开口,“你输了。”
少女发出意外的惊呼,而后立马低下头,这么一会儿功夫,棋局陡然一凛,她竟发现自己无处落子,“这么快就输了。”
这回的棋局简直就是刚开局便收尾,别说四炷香,恐怕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
‘荼’将黑子放回棋盒,站起身,没有再陪赵止耗在棋局上,赵止跟着站起身,后知后觉地感觉‘荼’似乎变得冷淡了许多。
少女发看向‘荼’的背影,略微思索了会儿,透着亮的眼神抬起,她轻声走到‘荼’身后,手轻轻地敲‘荼’的后背,“白绫仙君,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离开?”
‘荼’冷淡地看向她,让赵止有些尴尬地皱起鼻子,也许神祇根本不知道舍不得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但赵止并没有放弃,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荼’身后,“那你就是生气我仓促地离开,却又不告诉你我到底是去做什么。”
‘荼’掀开竹简,冷静地回答,“告知或是不告知,是你的选择,我并未生气。”
“但你应该生气。”赵止凑到‘荼’眼前,挡住他看向竹简的视线,“如果你对我这么做,我肯定会生气,明明一直说‘我只有你了’,却经常说谎,隐瞒,甚至还要不知去处地离开,你可以生气。”赵止的眼神很真诚,“我希望你生气。”
‘荼’与少女对视,白绫隔绝他们交错的视线,他能感知到少女变得略微快的心跳,但他体会不了少女语气中的情绪,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让他为她生气。
少女突然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脸因为过于充足的阳光照晒而泛红,“我也不想离开啊,我真的不想离开白绫仙君,”赵止的两只手全都攀在‘荼’的胳膊上,“我想日日夜夜都待在白绫仙君身边,片刻都不分离,不,”赵止的眼神天真而坚定,“是永远都不分离。”
“所以...”赵止踮起脚尖,嘴巴凑到‘荼’的耳畔,轻声而羞涩地说,“别生气了,白绫哥哥。”
‘荼’的身体僵住,他往后退一步,把自己的胳膊从少女的钳制中抽出,他面色依旧冷漠,但耳畔不明显的红稍许透露他难得的动摇。
‘好感值+3’的声音响起。
‘荼’看向少女,少女看着他的双眼里盛满笑意,笑意下,还有得逞般的狡猾,如同兔子偷得萝卜一样欢欣。
夜晚降临的时候,因果打开之前用好感值兑换的阵法,赵止踏入阵法离开流水城,整个人换了个模样,不再是玉面阎王的少城主,也不是白黏糕般的谎话少女,而是乌发上缀满小巧坠子的石榴妖。
鬼境的血雨洋洋洒洒从夜空中垂落,赵止撑开油纸伞,弯下腰踏出躲雨的屋檐,夜色远处,不知是哪家勾栏在唱曲。
在赵止刚踏入鬼境的那一刹那,暗处的鬼眼珠全都睁开。
少女并不急着去找殷至,而是步子轻缓地踏入鬼市,街道的两侧亮起阵阵鬼火,店肆楼台之下,如若有行人路过,鬼火会“砰”然大亮,像是在揽客,又像是向行人展示鬼境的心跳。
不断闪烁的火光把少女的双眼映照得忽明忽暗,她收起伞,踏入一家客座未满的酒家,酒家门匾下的鬼火兴奋地吐出火舌,小二赶忙走过来领座。
赵止选了一处最僻静的地方坐下,菜没点多少,酒倒是点了好几种。
“宿主,”因果从赵止的脑海里探出话语,“你之前喝过酒吗?”在它的数据库里,宿主赵止是一个不沾酒的人,平时顶多比旁人多喝二两白茶。
“喝过,”赵止端起雾纹状的瓷酒杯,生涩地一饮而尽,“不多。”
因果不知道为什么宿主不去鬼殿找殷至,反而来酒馆喝酒,只能眼睁睁看着宿主跟喝茶一样把清水酒往嘴中倒,一杯酒,两杯酒,三杯酒...
赵止如愿以偿,以假乱真地醉了,酒馆暗处浑浊的鬼眼珠子转动,不解地看向赵止,不明白这个小妖有什么好愁的,独自一人对月酌酒,喝得脸通红。
不仅脸红,连耳朵都红了,赵止眼前的月亮由两个变成三个,她用双手撑住下巴,眼皮困倦地下耷,眼眶却红了,看上去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伤心事,她似乎不想流泪,努力睁大眼睛,自言自语道,“我不能哭。”
下一刻,赵止的眼眶更红了,“为什么我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些药材啊,”赵止低声的呢喃全是委屈,“我走了好多路,走得脚上都长了泡,可我还是找不到,到底要怎么才能治好他的眼睛,我去问了许多大夫,都说他的眼睛不能治,还说那些药材只是神话中的传说,我不信,”赵止对着窗外的月亮摇头,“我不信...”
“我怎么能信呢,我不能不信,”赵止的声音放低,“这世上可能只剩下我不信了,如果我都放弃了,他的眼睛便真的治不好了。”
窗外的鬼火攒动,少女的手突然探出窗外,“啪”得拍在鬼火旁,吓得鬼火乱晃。
“你说,”赵止盯住鬼火,“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非得要让他看不见,又非得让我找不到药材,你说。”
鬼火被赵止的质问给问得火星四散,像个球一样往草丛里蹦跳,而后埋入花丛中,“咕噜噜”得滚走,留下一地焦黑的花草叶子。
“你别走,你回来。”少女的身子倚靠在窗边,身体摇摇晃晃,她用手撑住窗槛,但下一刻,醉得不知东西的赵止眯起眼睛,再也抵挡不住困意,脑袋便往下砸去。
眼见着赵止的脑袋就要砸到窗槛上,黑夜中浮起无声的震动,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撑住赵止失去意识的下巴,稳住赵止往下坠落的身体。
殷至冷然地看着赵止,他的手捏紧赵止的下巴,捏得赵止不舒服地皱起眉眼,双颊嘟起柔软的脸颊。
青铜杯漂浮在半空,鬼眼珠不断转动,“她怎么喝得这么醉,不就是找不到药吗,有什么好值得伤心的。”
赵止被青铜杯的声音吵得睁开眼,但醉意又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她只觉得有人托着她的下巴,手心似乎有些阴凉,她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脸蹭了蹭殷至的手,缠缠绵绵地呓语道,“世子哥哥...”
“世子大人!”青铜杯大为震撼,“这小妖竟然做梦都想着你!”
殷至闻言立马松开赵止的脸,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而赵止的身体失去平衡,彻底砸向窗槛,“扑通”一声,整个身体彻底靠在窗槛上,仿若攀在木窗边的石榴藤,安安静静地趴下。
殷至看到少女被窗槛磕红的额头,略微皱起眉,阴沉地朝半空中漂浮的青铜杯问,“怎么没声了,死了?”
青铜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