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来,鬼境每至清晨到来,鬼殿的门外便会多上一株石榴花,不偏不倚地夹在门缝内。
随从们已然见惯不惯,每日呈于案板上,送至殿内,供鬼世子观赏。
指节分明的手捻着石榴花,殷至的神情冷漠而散漫,他抬起手,石榴花被碾入榻旁的香炉上,白烟顿起,带着甜味的安神香在殿内飘摇。
青铜杯上的鬼眼珠随着烟气的飘动而转动,它朝世子大人感慨,“世子大人,这小妖倒是忠心。”
见鬼世子神情恰怡,青铜杯继续说,“她每日都来送花,定是存着十分想觐见世子大人您的心思,世子大人,小人见您近几日又难入眠,这些安神香都抵不上她对您诵读《祈神经》的效用,不若...”青铜杯试探地问,“主上您找个机会召见她?”
殷至神情冷淡地把玩着案上的匣钟玉器,“不见。”
青铜杯的鬼眼珠子谨小慎微地转动,它看不穿主上的喜怒,只能试探地再问,“主上觉得那叫做赵止的小妖如何,依照小人看来,倒是有几分天真可爱,虽说是精怪,但比那些修仙者们好多了。”
“可爱?”殷至的嘴角上扬冷淡的笑,“我看你的眼珠子就是个装饰,没处用便自行抠了吧。”
鬼眼珠子立马紧闭眼睛,遁入青铜杯中不敢再言语。
鬼境之内,近几日外人来得似乎十分多,暗处的鬼眼珠们伺机转动。
“最近来了许多境外的修仙者,好像都是来鬼林试炼的。”鬼声窸窣。
“上一次来试炼的修仙弟子们全都有去无回,成了山中野鬼的盘中餐,这次来的又是哪里的修仙门派?”
“成华门,听说是修仙八大家之一。”
“八大家之一?那皮肉肯定好吃极了。”
身着成华门弟子装的弟子们行于街市,行为严谨,举止静默,为首的弟子正是赵止那刚正不阿的师侄程少正,偶有艳丽的精怪朝他们招手,被程少正礼貌而歉意地婉拒。
队伍里有两三女弟子,看向程少正的眼神不乏倾慕。
初来乍到,他们想找处安静的落脚地,在经由茶楼的时候,程少正福至心灵地抬起头,眼角突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影子,他身后的弟子率先开口,“师兄,我好像看到了少主的身影。”
“少主不是应该在重门宫么,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鬼境?”
弟子们面面相觑,一行人进茶楼探究,茶楼小二们见一群正派弟子携剑上楼,纷纷避让。
行至三楼,程少正腰间的剑似乎察觉到赵止的灵力,发出微弱的响动,程少正按住剑,一眼便瞧见窗边熟悉的背影。
“师叔。”程少正提脚而去,那道背影听到他的声音,却起身离去。
程少正和身后的一行弟子加快步伐跟上,拐过茶楼的角落后,宽敞的戏座展露在眼前,戏台上传来鬼境滑稽戏的戏曲声,台上的生旦净丑夸张地扬声唱曲。
“师叔。”程少正径直走向高台最后一排刚入座的人,“你怎么...”
话说到半途,却因为那人的转头而停下话语,严谨认真如程少正,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说话咬舌头的感觉。
后排坐着的哪里是他们玉面阎王的少主,而是一位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的少女。
少女的发尾坠着石榴坠,露出的双眼明亮而含有笑意,“你们喊我?”
一众弟子结结巴巴,被半露的眉眼给惊得说不出整话,鬼境之中,竟然能养出眉眼如此如画的生灵。
“抱歉,姑娘,实在多有叨扰,我们认错人了。”程少正躬身致歉。
少女摇摇手,十分不在意地转回头,继续看她的滑稽戏,团扇之下传来不明显的笑声。
见此情此景,几位女弟子数落起队伍中的男弟子们,“我们刚才就说了,那身影一看便是女子,怎么可能是少门主。要是让少门主知道你们将他认成鬼境中的女子,看看你们能活到几更?”
程少正替他们解释,“我们也是思师叔心切,才会看错。”
“思的哪里是师叔,”女弟子们抱着剑觑眼,“怕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吧。”
成化门弟子远去,少女手上的团扇被撤下,露出赵止神色冷淡的脸。
“他们还没走远,”因果在赵止的眼前布下图镜,“他们在讨论你在这个修仙界的父亲。”也就是原著男二的父亲赵行封。
“前几日师祖出关回门派了,修为又增长了不少。”一位成化门弟子感慨道,“以我现在的修为,恐怕连师祖的威压都承受不住。”
“听说师祖从门外带回了许多世间少有的灵丹妙药,要留给少门主。”
“少门主本就少年天才,不用外物便能修为一日千里,只可惜他现下不在成化门中,要不然我们也能一睹他和师祖切磋的场面。”
图镜被阖上,因果在赵止的脑海中提醒道,“赵行封境界十分之高,且对原著男二了如指掌,宿主你最好避着他。”
因果感慨,“没想到成化门的弟子们会突然出现在鬼境里,幸好宿主你机智,才没有被他们怀疑。”
古话说福祸相依,前有撞熟人之险,后便有鬼世子召见之福。
夜幕降临的时候,赵止跟在随从身后,收起伞,踏入鬼殿之内,一推开门,香炉内的石榴香几乎熏得她立马打了个喷嚏。
赵止立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石榴粒般亮的双眸四处张望,没瞧见殷至。
厚重的玄色帘子后,鬼世子的声音不紧不慢,“你自己身上的味道,你闻着竟然还能不习惯?”
一听到声音,赵止的脸上立马浮现笑意,眼角弯下,她坐到帘子外的软榻上,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脸,“世子大人,味道太浓了。”少女的尾音软软糯糯,像是在撒娇。
“好好说话,”殷至开口,“嗓子不会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赵止不明显地皱起鼻子,眼神亮得几乎能烧穿帘子,“世子大人,我能掀开帘子见见您吗?”
帘内没有半点犹豫,“不能。”
“那我坐得离您近些。”赵止没有放弃,坐到最靠近帘子的毯子上,脸就靠在帘子旁。
她打开《祈神经》,用手摁住玄经的纸张,慢条斯理地开始诵读。
殷至已然闭上眼睛,虽然屋中到处都是香炉中的烟香,但他还是很明显地能闻到帘子外少女身上非常清淡的石榴香,这香气比石榴坠稍深,比石榴花稍浅。
赵止翻动书页的时候,他还能听到她手腕上银铃晃动的声音,很轻。
经书念得轻缓,像极了信徒在神龛下的呢喃。
赵止的脑海中响起‘好感值+1’后,帘子内的呼吸平缓,时隔多日未能闭眼的殷至终于入睡。
梦中尽然是虚无,隐隐约约还能闻到石榴香,殷至的梦中有一片云雾笼罩的池塘,水的颜色不断变化,一株石榴花掉入水中,把整个池塘都染红。
殷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是一个日夜后,他一睁开眼,便看到帘子缝隙处的石榴花。
指节分明的手刚要捻住那株花,帘子外响起随从恭敬的传话,“赵止姑娘留下这株石榴花便走了。”
殷至的手一顿,“走去哪了?”
“赵止姑娘说有事要出鬼境,估计要好些时日才能回来。”随从回答完后,帘子内一直没有声音。
就在随从几乎快要两股颤颤的时候,帘子缝的石榴花被拿下,“啪”得被甩到随从的身前。
殷至阴沉的声音从帘子内传出,“把殿内所有的石榴花都扔出去。”
“是。”随从忙不迭说。
“还有,香炉也给扔了,换新的。”
今日鬼境的血雨格外的大,且来得十分突然,路上的行人大步奔跑,街市上的摊主连忙收摊,就连茶楼也关门不再接客。
鬼殿内,随从们小声地收拾大殿,不敢出声。
鬼眼珠子在青铜杯上装死鱼眼,直到主上走到它身旁,鬼眼珠子这才迟缓而敬畏地转动起来,“主上大人日安。”
门外血雨极大,拍打得花瓣和树叶零落。
殷至垂眸,冷淡地看向窗外的雨色,他不由得回忆起少女带着石榴淡香的嘴唇,他又看向青铜杯,“问你个问题。”
“请,请主上大人降问。”青铜杯结巴地回答。
殷至垂眼看它,“你说,把她的嘴给剁下来放在枕旁,这能助眠吗?”
青铜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