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因果的声音同时响起,“宿主,是殷至!你快逃,他气性很大的。”

赵止不慌不忙地转过头,发现身后并没有人,她眼角的朱砂被烛光照得泛赭,赵止对着虚空开口,语气里有恰到好处的惊喜,“世子哥哥,是你么?”

回答赵止的是从庭院中穿堂而过的风声,灯笼在风中不断摇曳,赵止手下的伞被风“啪嗒”拍倒在地。

明明没有人,赵止却感觉到夜色中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如同黑夜一般阴冷,风钻入赵止的衣裳中,愈发阴寒。

片刻之后,半空中再次响起那人的声音,“你是那老东西的私生女?”

随着这声落下,赵止的身体如同被磁铁吸住一般,一股无形的力量卷住她的后腰,她的身体“砰”得被卷入殿内,顺着风和烛火牵移的方向被甩到殿内的毯子上。

门“啪”得关上,赵止陷入深厚的毯子,艰难地爬起身,抬起被烛火描摹得如画的眉眼。

“石榴妖?”那声音不紧不慢地再次响起,“那老东西是个鬼,生不出你这样的精怪女儿。”

赵止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扣住她系着石榴苏的辫子往后一拉,赵止的脸被迫陷入烛光中,她抬起脸,终于将眼前人看清。

这么一看,眼中便再没有旁物。

赵止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幅奇诡的前朝志物画卷,又感觉自己在直视黑夜最纯粹的样子,对上殷至视线的那一刻,赵止甚至能听见自己脑子里如同被重物碾压般的声音,轰隆隆得再也装不下其他想法,赵止第一次觉得英俊能用惊心动魄这个词来形容,惊心动魄得甚至让人觉得恐惧。

殷至的瞳色尤其黑,是那种最深沉的夜色一般的黑,对上视线的赵止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收回眼,也许就要被神祇眼中的深沉给吸进去。

赵止因为殷至的容貌和气度而屏住呼吸,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仅仅是直视他,却能切实地体会到疼痛感,且随着直视的时间越长,疼痛感也越来越强烈。

赵止强迫自己盯着殷至,且让眼神中的惊喜和倾慕显得十分真诚,“世子大人,我终于见到你了。”

殷至坐于榻上,镶着赭色条纹的玄袍散漫地往下垂落,他垂首看赵止的眼神像是看一粒粟米,或是一片蜉蝣。

而少女却因为他的眼神而脸色泛红,赵止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始终认真地仰望着殷至,眼神比石榴粒的光泽还要亮,“我从小在鬼境长大,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世人皆说你貌丑流脓,可我一直相信您是这天上地下最美好神圣的存在...不,就算大人您貌丑流脓,便也是世人的审美错了,无论您生长成什么样子,世子您都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存在,”赵止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因为激动而无法平复情绪,“我真的没想到,世子您竟然比黑夜还要迷人。”

殷至漫不经心地垂下眼脸,“过来。”

赵止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撑着毯子小心翼翼地往殷至的方向移动,手上的石榴银铃发出微弱的响动,正如她因为神祇而欣喜的心跳,少女看着殷至高大魁梧的身姿,开始想象起自己把头枕在神祇膝盖上的场景,她的身体因为自己的想象而颤抖,她甚至想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她竟然对神祇有如此的想法,简直...简直是大不敬。

下一秒,她的身体更猛烈地颤抖起来,眼睛也随之睁大,因为那只指节分明的手猛然掐上她的脖子,用力地攥起。殷至的眼神如上古之龙一般幽黑,“现在还迷人吗?”

少女娇小的身体被凌空抬起,脸色由红转白,赵止甚至能听见自己脖子骨节收缩的声音,脖子上像是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巨蟒,缓慢而致命地收缩。

赵止的喉咙已经开始泛起血腥的甜味,但眼神却痴迷而向往地盯着殷至,仿若在凝视自己此生唯一赖以生存的信念,“世子...您永远是最伟大的存在,世间万物都没有您迷人。”

殷至收起嘴角散漫的笑,眉头微皱,仿佛在不解赵止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痴迷。

赵止快要缺氧,却低下头,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移动脑袋,想要用自己的脸蹭一蹭殷至的手。

少女柔软的脸颊刚要贴近殷至的手背,殷至眯起眼睛,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把赵止扔出去。

力量豁然松开,赵止重新陷入毛毯中,手腕上的石榴铃直响,她捂住自己的脖子,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咳得眼尾的朱砂愈发明显。

“宿主,殷至的状态好像比你还不好,”因果在赵止的脑海中说,“我刚才看见他背后的血几乎要把玄袍浸湿了,而且他似乎被某种力量给压制住了,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移动过位置。”

因果的数据库不断地翻涌,“是因为他在压制神力!殷至的神力已然几乎恢复到回归神位的状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归位,在和神位宿命的召唤对抗,他受伤了,非常严重。”

赵止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因果的话产生任何的变化,她用左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用右手继续抚摸自己发红的脖子,咳嗽声越来越小。

她的衣裳凌乱,纤细的脖颈下露出小段雪白的肌肤,比榻上的锦缎还要光滑,她的眼神锲而不舍地追随殷至,仿佛多看一刻便是多赚一刻。

殷至只觉得眼前的蜉蝣实在烦人,眼神烦,脖颈下的白也烦,他本就因为压制神力而躁郁,刚才是真的想把眼前的少女给直接抹杀,他拿起榻上的锦缎,“啪”得扔到赵止的身上。锦缎不偏不倚地盖在少女的脑袋上,遮罩住她发亮的眼神和脖颈下露出的白。

赵止扶住自己身上的锦缎,把脑袋从锦缎中探出来,锦缎是浅粉色,印得她的嘴唇也泛粉,“世子大人,我不冷。”

殷至用手撑住侧脸,语气缓慢,“但你丑。”

赵止:“......”

因果忍不住开口,“宿主,你要是丑,这世上就没有美人了,根据数据库的调查,世间大多数人都会惊叹你的容貌。”

但殷至显然就不是其中之一,他对赵止开口,“裹紧,别把脸露出来。”尤其是那双眼睛。

赵止不明显地撅起嘴,委屈却顺从地将锦缎盖过头,把自己裹成一团粉白色的石榴。

殷至随意地用指骨敲了敲檀桌的边缘,一樽玄色青铜杯出现在赵止的面前,里面荡漾着青色浑浊的液体,青铜杯壁上镶嵌着一颗赤色的鬼眼珠,看到赵止后,好奇地眯起眼睛,杯中的液体随着眼睛珠的转动而搅动。

赵止不明所以,她把披在身上的锦缎在脖子处打了个结,而后双手端起青铜杯,坐直身朝殷至的方向呈去,“世子大人。”

“想什么呢,”青铜杯上的眼睛珠发出奸细的鬼声,“给你喝的。”

殷至垂眼看赵止,不置可否。

“给...给我的。”赵止看了看手中的青铜杯,又欣喜地看向殷至,“世子大人,赏给我的?”

与此同时,赵止在脑海里冷静地问因果,“这是什么。”

“有些棘手,”因果回答,“这是能逼迫人说真话的鬼浆,对大乘期境界下的修道人都有用。”

“道具。”赵止言简意赅。

不多久,她的脑海里响起兑换两分好感值的提示音【获得S级辟鬼卡牌,对所有鬼境内所有的咒令免疫,效用二十四时辰。请注意,您的好感值已消耗完毕,请在二十四时辰内尽快获得新的好感值,要不然您将再次进入危险状态】。

赵止不露山水,双手恭敬地捧起青铜杯,像是捧着一杯甜糯的果酒一样送入嘴中。

但鬼浆就是鬼浆,再怎么伪装也成不了甜酒,即使有辟鬼卡牌的庇护,赵止的身体本能地排斥鬼浆的气味,几乎在嘴唇刚触碰到酒杯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要吐出来。

但一只阴冷而指节分明的手抵住她的脖子,浆汁不断灌入赵止的喉咙,她被呛得眼角泛红。

殷至一松手,青铜杯就被甩到玄色的木地板上,一圈一圈地打滚,酒杯上的眼睛也一溜一溜地转,发出“好晕啊”的声音。

赵止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殷至,“世子大人。”她的脸略微泛红,她不解地用手撑住自己的脑袋,“我的脑袋转得厉害,世子大人怎么变成两个了?”

鬼浆的后劲来得极快,赵止的神识像是被拖拽到一大潭酒水,被泡得泛晕。

“名字。”高座之上的殷至言简意赅。

“赵止,”赵止用手指压住自己的脖子侧面,试图让自己的神识不要再这般晃荡,“赵钱李孙的赵,逍遥自闲止的止。”

“你一个石榴妖,懂什么是逍遥?”殷至垂眼看赵止的手指在她自己的脖颈上晃。

“逍遥——”赵止眼色迷蒙,似在喟叹,“逍遥就是世子大人,我见到世子大人,”赵止直直地盯着殷至,“我便觉得逍遥。”

她又很快地补充,“现在我的眼前有两个世子大人,那么我的逍遥就又大了许多。”她用手比划大小,痴痴地笑。

“你信仰我?”殷至冷淡地问,他的眼神中的阴沉深不见底,仿佛只要赵止有片刻迟疑,她的项上人头便会立刻消失。

但赵止几乎是立马回应,“我信仰您,”她醉得迷离的神情立马认真起来,她真诚地与殷至对视,“您是这个世上最幽深、最神秘、最美好的存在,我曾经觉得世间了无希望,但是一想到您的存在,我便觉得不是孤身一人,每当黑夜来临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您。每当血雨落下的时候,我经常会对着夜空祷告。您赐予我们鬼境,让我能有安身之处,我怎么能不崇敬您,”赵止激动地用手捂向自己的胸膛,“信徒赵止发誓,我将用我的生命去爱您、尊敬您、敬畏您,终生只追随世子大人一人。”

殷至看着以手指心的少女,难得有片刻的怔然,“即使我现在需要你的性命?”

赵止看着殷至,神情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即使您需要我的性命。”

殷至的指骨继续在檀桌上敲动,这幅散漫的模样,任谁都想不到他此时正经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沉默过了片刻,殷至像是终于不想再忍受压制神力的痛苦,把手边的经书扔到赵止脚边,“给我读。”

这是一本玄纸淬成的《祈神令》,为信徒祈求神祇降临所用,可以一定程度上抵消神位对神祇的召唤,信徒越忠诚,抵消的程度便越大。纸张上写满赵止看不懂的古语,但赵止一翻开书,嘴便自动地诵出经书上的古语。

随着经书的诵读,殷至紧皱的眉头稍许松开了些,他把身体靠到榻背上,闭上眼睛。

赵止嘴角带着醉意的笑几乎在殷至闭上眼睛后立马消失,她面无表情地诵读着手上的经书。

她知道殷至并没有完全信任她,只不过现在需要一个相对可以信任的信徒来为他解决当下的难题。

“殷至睡着了,”因果说,“他已经因为压制神力已经有十几天没有闭眼了,现在终于能入眠,虽然宿主你还没有获得他的好感值,但你获得了他部分的信任。”

“殷至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为他诵经?”赵止问。

“殷至被神力困在鬼殿中,没法出去,而鬼殿中几乎没有活物,就算有也是活着的秽物,一靠近经书就会被焚烧殆尽,他需要一个忠心的信徒来为他诵读祈神令。”

赵止停下念诵经书的声音,从毯子上站起来,走到印着鬼爪图的窗边,窗外的月光映照在赵止的侧脸上,像是在打磨水墨画的轮廓,冷淡的神情让她和适才的醉酒小妖截然不同。

青铜杯从地上飘到赵止身旁,浑浊的鬼眼珠狐疑地转动,“你这小妖,不为主上诵经书,在这里看什么呢?”

“谨慎回答,”因果提醒,“殷至能通过所有鬼怪的眼睛看到你。”

赵止依旧神色不动,她不紧不慢地回答,“看月亮。”

夜空上的血月圆如盘,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半空中又滴落起不大的血雨,浇得灯笼在风中晃荡。

“看什么月亮?”青铜杯不解,“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是在找借口偷懒。”

“今晚的月亮如此皎洁,又大又圆,”少女捧着脸喟叹道,“像极了世子大人举世无双的脸。”

青铜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