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妖纹

赵长风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过街老鼠,但凡他出现的地方,必然有妖族吐几口唾沫,民间甚至还有了他的童谣,里面的恶性罄竹难书。

辛晚跟在他后面,有些感慨,明明数月前,他还是那个民心所向的赵大侠,不过一切也都是咎由自取,因果轮回。

夜色很深,司竺带着一身的寒意回了少主府。

司兆空到底还是在那场难中受了重伤,司竺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要安置族中受难的流民又要重修破败的房屋。连轴转了好几天,终于第一次重新迈回府邸。

她刚走到院中,就看到远处提着灯静静等待的男人。

步子忽然顿住。司竺一瞬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前进。

“下午下了小雨,厨房煮了姜汤。”赵长风很慢地走过来,照亮她面前的一小块地方。

司竺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灯,夜晚深沉,不少虫子围绕到灯罩附近,挥扫不去。

躲开赵长风伸上前想要替她解开披风的手,她终于开口:“不必了。”

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个,又或许两个都有。

赵长风的手指蜷缩了下,他很无力地弯了下嘴角,勉强地拉扯出一个笑:“那好,早些歇息吧。”

司竺很慢的“嗯”了一声,绕过他,步子没有半分停顿,沿着长长的、昏暗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小路走着。

赵长风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下,手中的灯越来越暗,恍若他的人生,到了极亮之后,每一天,都在往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跌。

“就都该杀了。”徐时瓒挥出一道剑意,灭掉赵长风手中的灯,如愿看不到一切光亮,才有点高兴地弯了唇。

“你不懂。”辛晚又给人把灯点上,摇摇头,拽着徐时瓒,不想和冷酷无情的徐师弟细说,命令他:“快点跳过这一段。”

沉荒阵法的时间流速快,又是陷入回忆,辛晚也是歪打正着发现再次进入神像可以选择时光。

“为什么是石像呢?”再次从石像出来,辛晚还是有些不适应,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

“因为石像荒古不变,无论几千年,它永远受人香火,见多了这种事,自然容易做回溯的媒介。”徐时瓒看起来影响不大,转着手腕上的红绳,像是思考或者走神。

“我总觉得,落阵或许和神像有关。”辛晚伸手,碰碰那具毫无生机的神像,话只说了半茬,忽然听到动静,望向门口。

神庙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月光透过门缝照进来,有两个人影悄悄从门缝中钻进来。

“孩他爹,妖神大人真有法子吗?”打扮老妇人模样的妖跪在神像面前的跪在面前的蒲团上,望着无悲无喜的神像,颤了下身子。

“孩子不是你的你不心疼是吧?”另一中年男子没好气:“隔壁家二狗,和咱家孩子一起出事的,不也是拜了神就活蹦乱跳了?想这么多干什么?”

那妇人嘴唇翕动,到底不说了,规规矩矩拜了个大礼。

辛晚听到他们念着长长的祷告,甚至愿意以性命做保,换取孩子醒过来。又联系他们的话,看了下面前巨大的神像,不禁打了个冷颤。

“半月之内,必死无疑。”徐时瓒望着两妖,忽然笑了一下。

辛晚皱眉,压低声音:“怎么了?”

“看他们额上的印。”徐时瓒跟着低声。

辛晚这才留意到,是一朵九瓣莲花,周围绕着密密麻麻的妖纹,隐约露出一点血色,看起来格外可怖。

越看越眼熟,她还是问:“什么来的?”

徐时瓒:你是一点习都不学的是么?

“妖落咒。”他刚说了个名字,辛晚就来了记忆。

妖落咒,始祖于妖神,是以他人生命供养自己的一种恶咒,妖神在仙魔大战中陨落,自此,妖落咒再无下落,没想到在数百年前还是隐约出现了的。

“救人只是微小的报酬,夺人命数,才是这神像做的好事。”徐时瓒忽然轻轻嗤笑。

“明明之前……”辛晚刚起了个头,忽然反应过来。

妖族信奉神像这么多年,那神像收了这么多年的香火,现在是神是妖是魔还说不定,从前愈演愈烈的供奉仪式,供给了数不尽的“愿念”给它,加速它成长,现在甚至连毒咒也施得出了。

“那毁掉它?”辛晚望着它空洞的眼睛,越发觉得它面目可憎起来。

徐时瓒没想到她琢磨半天想出这个主意,顿了下,微笑:“好啊,妖族活了,神像死了,托在它身上的我死了,你也死了——一石四鸟。”

辛晚被迫又被阴阳怪气,心虚地碰碰鼻子:“那能怎么办嘛,这……”

她话又只说了一半。

徐时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神庙禁地,闲人勿入。”月光给青年拉了一道很长的样子,他长身玉立,板着脸,刚正不阿。

徐时瓒笑着开口,眼里却半分笑意也无,他语气冷淡:“师姐是看入迷了么?”

辛晚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她侧过头:“徐时瓒,赵长风……也被下了妖落咒。”

赵长风将两妖“请”出了神庙,没有表情地接受了两妖的一切谩骂,他站在逐渐关上的大门前,静静地回头望了一眼神殿。

额上的妖纹红得几乎要滴血。

“他能许什么愿啊?”辛晚他们又跟着人回到了妖族府邸,在门口围着徐时瓒转圈圈:“我看一路上那些妖对他的态度还是一样恶劣,也不像那种许愿妖族对他改观之类的事啊。”

“你确定是最近许的么?”徐时瓒忽然侧身,辛晚一时不察,差点刹不住车,怒气冲冲地抬头看他,望进对方一双漂亮的眼里。

他继续:“或许许久之前,他就许愿了呢?”

好像有灵光迅速从脑中穿过,辛晚呐呐:“许什么愿?”

“譬如,沉荒阵开。”

“沉荒阵!”

两人齐声,辛晚在徐时瓒眼里看到了确信,眨了几下眼,开始猜测后续:“再然后,或许是他死了,司竺发现他的所作所为,痛不欲生,落的执念形成了大阵?”

“人死了有什么……”

徐时瓒皱眉疑惑,被辛晚捂嘴:“你别管。”

不知道是她的掌心还是衣袖,总之上面的木质香很浓,好像透过徐时瓒的密不透风的衣服,进入他的每一寸骨头,让他身上沾染了她的味道,好像掉入全是辛晚的世界。

他缓慢地眨了几下眼。

事情不如两人猜测的样子。

赵长风还没出事,妖族内部更大的动乱就出现了。

越来越多的妖忽然癫狂,一开始只是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胡言乱语,举止暴躁,到了后来,就现原形,癫狂发作,抑制不住兽性,怎么也变不回去,狂躁下自残而亡。

妖内动乱,收益最大的不言而喻。

于是,近几日,司竺府邸前总是堆了不少妖民,叫喧着要让赵长风偿命。

又一次和百姓们掰扯完,司竺甩上门,靠着门,感受门板被妖撼动发出的微小颤抖,无力地顺着门一寸寸滑坐在地上。

头顶上忽然出现了一支油纸伞,遮住了细碎的雨。

赵长风望着她,目光一瞬间温柔下来:“交给我,一月之内,我必查出。”

司竺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言语。

赵长风动了动唇,到底是没挤出一个笑。

他听见自己语气里的颤抖,他问:“你也觉得是我?”

司竺没有接话。

好像直接宣判了赵长风的死刑。

是了,这段有他数不清多少算计的婚事,终究在这一日露出底下层层的坚冰。

司竺是妖族少主,一颗真心错付,她身上肩负的担子让她的没有第二次机会,没有将赵长风驱逐妖域,或许是他那仅存的最后一分爱意。

或许有了更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事与赵长风有关,这一分情意也会荡然无存,散在空中无从得知。

赵长风没有说话了,他将手中的油纸伞强硬地塞进她手里,推开门,迎着数不清多少的棍棒,走了出去。

而司竺只是靠着腿弯,没有说出一句挽留。

眼泪一颗颗顺着脸落进层层叠叠的衣物,她也说不清到底算不算难过。

只是觉得,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呢。

赵长风说要查,自然没有懈怠。

只可惜他的人族身份填了不少麻烦。妖族的人不信他,轻则对他多有隐瞒,重则,他问前还得被人殴打一顿。

赵长风就这么接受那些妖兽的暴打,一声不吭。

辛晚在一旁看了都觉得骨头疼,不敢多看,转过身去,结果对上徐时瓒饶有兴趣的目光。

辛晚:早说了师弟爱好独特。

唉好独特的师弟脸上露出一点真切的疑惑:“他怎么不还手?”

看出他脸上的疑惑不似为了捉弄而故意,辛晚告诉他:“因为他们是司竺的子民吧,而且他也心中有愧,他心里只要还有司竺一份,就不会对他们出手。”

徐时瓒似乎也知道了自己和他人对待某些事上的不同,没再和辛晚争论,只是垂下眼皮,顿时没了继续看的兴趣。

尽管知道有可能是假装的,辛晚还是见不得他可怜的模样,给他顺毛:“当然了,我觉得以牙还牙也不是没有理由,兔子气急了还会咬人呢。”

徐时瓒这才掀起眼皮,他的睫毛很长,细碎的阳光照在上面,像沾染了一点碎金。

实在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笑起来:“以牙还牙没意思,受得难,自然要千百倍奉还。”

辛晚刚准备给人拍后背的手顿住。

她默默收回,含糊:“啊……嗯,我们看看赵长风接下来怎么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沉荒篇要结束啦,我是个剧情废呜呜呜,可能写得不是很好,大家多多包涵(鞠躬),所以剧情都是为感情线服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