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说着话,江月洗完了一颗大白菜,而房妈妈则已经炒好了一盘子香覃炒鸡蛋,还用大骨头吊好了汤底。
等接过江月洗好的白菜,只看她手起刀落,将白菜切成均匀大小,随即和豆腐一起下入骨头汤里。
没多会儿,骨头汤咕嘟嘟煮沸,从城里买来的白馒头也在锅上蒸热。
江父刚去,家中尚不能食用大荤,这顿饭食虽然简单,和江家过去的所用不能比,却也是极为用心了。
江月还是第一次亲眼看人做饭,对这种极具烟火气的氛围极为新奇,不知不觉就待到了饭食都做好了的时候。
此时周大夫开给那少年的药也煎好了。
江月端了汤药和一份饭食送去了小厢房——这时候就不得不提一句敞明了医者身份之后,行事方便了很多。这要是从前,就算房妈妈她们知道是这少年驱逐野狼,救了江月的命。也不会让他们单独相处。
这次江月没和那少年说上话了。
前头他能强撑那么久的清醒,已然是强弩之末,江家老宅的环境虽称不上太好,但温暖又舒适,加上周大夫先前用过的药起了效果。
他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江月看他睡得沉,替他把过脉,确认他的情况没有再恶化,把汤药和食物都搁在炕桌上就出去了。
后头她再回灶房,房妈妈已经喊了在外间劈柴的宝画洗过手来端饭菜。
江月也帮着打下手,等端到最后一份主食,却看发现往前头送完菜的房妈妈和宝画回了灶房,并不准备再往前屋去。
在过去的江家,主人和下人肯定是分桌而食的,但眼下家里拢共四口人,且房妈妈和宝画在江家遭难后便不肯再要月钱了,她们母女已经不算是下人了。
之前许氏和原身已经提过好几次,她们母女却坚持说在灶房吃着舒坦自在。
此时也是一样,江月再次邀请,她们母女只催着江月去和许氏一道用饭,并不肯一道过去。
深秋时节的饭食易凉,江月也担心许氏等自己太久,回头吃了温食影响肠胃,便也没再劝。
她端着馒头进了主屋,许氏果然在等她。
许氏胃口不佳已有一段时日了,今日知道自己有孕,便努力吃完了一整个馒头。
江月的胃口倒是比她还好不少,毕竟她师尊是个大老粗,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就给她吃灵果、喝灵泉。一直吃到她踏入筑基期,便开始吃辟谷丹了。
眼下这热腾腾的饭菜,对江月而言属实是既可口又新鲜!
母女俩随便捡了几句家常说了说,江月又报备了一番自己下午要进城一趟,顺带亲自去把药给抓了,也不必房妈妈特地再跑一趟了。
她特特私下跟房妈妈询问礼单,就是不想许氏再操心了,是以此时也没提这桩,只说去探望江灵曦。
原身跟江灵曦素来要好,也一直对她的伤势耿耿于怀。
许氏也没有起疑,只道:“那你趁着午后日头好的时候,带着宝画一道坐车去,天黑前就得回来。”
说到这儿,许氏又思忖半晌道:“另外还有你会医术这件事,最好也不要显露出来。”
连宝画都知道医仙传承十分宝贵,很容易惹来有心人的觊觎。许氏此时想的也是这个。虽说大房那边是血亲,但到底多年来没怎么生活在一起过,还是防备着一点更稳妥。
江月自然也省得,道:“您就是不说,我也打算跟您提一提这个。往后我的医术肯定是藏不住的,但对外不能提医仙传承,只说是我自幼爱看医书,父亲在时也请先生教过我,没对外宣扬过而已。咱家早先做的又是药材生意且远在京城过活,也不会惹人怀疑。”
许氏点头赞同,说回头由她来叮嘱房妈妈和宝画,大家统一口径。
用过饭后,许氏便起身开了箱笼,拿出装银钱的小匣子。
自家的银钱,许氏自然不避着女儿,因此江月也就看清那小匣子里头只几张小额银票并一些碎银锞子和铜钱。
全加起来,至多也就一百两。
这放在村里不是一笔小数目——十两到二十两,就够一个庄户人家一年的花销。
但庄户人家吃喝都在田间产出,自给自足,且也惯常俭省。
江家在原籍这儿并无田地是一遭,再则尽管眼下家中已经缩减了吃穿用度,但是有句话叫‘由奢入俭难’,也不可能一下子去过穿粗布衣衫、吃野菜豆饭的日子。
尤其是许氏肚子里还多了个孩子,不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要好好抚育一个孩子,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这笔银钱,怕是也支撑不了太久。
许氏没注意到江月若有所思的神情,拿了一个二两左右的银锞子和一小兜子碎铜板,一并装进荷包里递给她,又不忘叮嘱道:“娘的身体还行,没觉得哪里不舒坦,安胎药少抓一些也使得,至多不要超过一两,剩下的银钱和铜板留给你坐车和买些你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知道不?”
拢共二两银子,明明抓药才是正事儿,许氏却说这上头的花费不要超过一两,倒要剩一两多给她买小玩意儿。
江月不由想到上辈子——医修当然不会如剑修那般穷,但很多时候遇到境况凄惨的伤患,也会倒贴药钱,因此也不算富裕。
她家师尊就经常做这种‘亏本买卖’。
小老头又要面子,不肯让徒弟们接济,身边像样的法器都没有几件。
但就是这样的师尊,在得知她修炼出了岔子的时候,不惜成本地为她购置了许多天材地宝,甚至最后身无长物,只能把自己抵给那位大能卦师的师门,无偿诊治……
江月心头一阵温暖和酸涩,连眼眶都有些发热。
她垂下眼睛,说自己省得。
给完银钱,许氏又翻了翻箱笼,找出一匹从京中带来的料子,让江月带着充当手礼。
弄完这些,许氏已经有些犯困,一边打着呵欠,收拾桌子一边让江月把原封未动、尚有余温的馒头给房妈妈和宝画送过去。
江月让许氏歇着,自己回头过来收拾,而后便依言端了馒头去灶房。
到了灶房外头,江月就听到房妈妈放轻了声音,一叠声的催促道:“你吃快些,别让夫人和姑娘瞧见了。”
宝画口中含着食物,呜呜咽咽地应着声。
等到江月走到灶房门口,就看到宝画手里正拿着一个窝窝头大口啃着。
那窝窝头做的很大,一个抵得上两个馒头,但却是黑乎乎、干巴巴的。
和江月手中端着的白胖暄软的白面馒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难怪房妈妈和宝画坚持不肯同她们一道用饭,竟是私下舍不得吃.精细粮,全省给她们母女了。
江月心酸感更甚,但也没有冒然直接进去——房妈妈和宝画吃个黑面窝窝头都跟做贼似的,显然是打定主意要给家里省银钱了。
就算她劝得了一时,也劝不了一世。保不齐后头她们又在旁的地方俭省。
终归还是得先把婚退了,拿回全部聘礼,手头富裕了才好开始着手后头的营生,改善家中生活。
于是江月略站了站脚,等里头宝画吃完了,才把端着馒头进去。
房妈妈见了笑道:“姑娘来的不巧,老奴和宝画已经吃好了。”
宝画附和点头道:“是呀,刚吃了三个大白馒头,可饱了!”
江月也没戳穿,说清自己已跟许氏报备,让宝画跟自己进城。
青天白日,房妈妈仍是有些不放心,可若是她跟着江月一道去,就得留下宝画在家里看顾许氏这个孕妇和小厢房里那个病重的少年了,便只好亲自送她们出门,扯着宝画好一通叮咛嘱咐。
宝画前儿个跟着自家姑娘上山,差点把人弄没了,屁.股挨了自家亲娘一脚,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自然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一连保证肯定不错眼地看顾好她。
后头到了村口,等了大约一刻钟,江月就和宝画坐上了去往城里的牛车。
宝画如她前头保证的那般,让江月坐到最里头,再用高大的身躯把她给挡了个结结实实,没让她挨半分挤。
牛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抵达了县城。
江月便按着原身的记忆,前往江家大房的住处。
江大老爷名唤江河,现任县学教谕一职。
正八品的官职虽称不上高,但在县城这样的地方也算是十分有头脸了。
因此大房的宅子在城中繁华的城区,很是好寻。
到了宅子门口,江月轻轻扣动门环,过了半晌便有门房过来应门。
见是江月过来,门房认出来后便道:“二姑娘来了?您略等等,容老奴去禀报夫人一声。”
两家虽是血亲,但到底分家多年,又有江灵曦受伤的事儿在前,江月便也没见怪,略站了一会儿,很快丫鬟过来引她入内。
大房的宅子也就两进大小,没走一会儿,江月便已经到了主屋。
大夫人容氏比许氏年长几岁,不到四旬,圆眼睛,容长脸,头梳简单的妇人发髻,身穿一件家常的靛蓝色长身褙子,虽然看着江月过来神色淡淡,不算特别热络,却也没失了礼数,已经使人备好了茶点,又喊了江月不必行礼,坐下说话,再问候了许氏,转头看到宝画呈上前的衣料,还说自家亲戚走动,不必这般客气地送礼。
简单寒暄了一番之后,江月道明了来意,问起说:“大伯父今日可在家中?”
教谕是县学里最高的职位,虽然每日都得去衙门里应卯,但并不用像县学的学生那般,隔几日才能外出,每日至多也就上半日的课,下午多半是没什么事,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今日却是不巧,容氏道:“你大伯父今日约了同窗在外头聚会,已使人回来知会过,怕是得入夜前才回来。若事情要紧又方便告诉我,我回头替你转达。”
其实按照常理,这种情况下,容氏这做长辈的肯定该客气地提一嘴,让江月留下一道用夕食的,也就省了代为转达这一步。
不过江月本也不想在外多留,并没有觉得容氏这话哪里不对,点头道:“事情其实也不算要紧,就是我们离京的时候匆忙,遗落了昔年给宋家送礼的礼单。想着大伯父这儿应有备份,所以想来取一遭。”
容氏颔首道:“原是这桩事,也是巧了,前儿个你大伯父算着日子,说起你也该跟玉书成婚了,便已经拾掇了一番。你也不用等他,我这就使人去取来。另外还有一些东西,是你大伯父和我给你添妆用的,都存在外头的铺子里,回头一并使人抬到你家去。”
听她这话,江月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以为自家开始着手操办和宋家的亲事,才来索要礼单。
后头退婚,江大老爷作为媒人和女方长辈,也是要到场的,且礼数上头,大房既还给她准备了添妆,则也该解释一二。
江月正准备开口,却听旁边的屋子里骤然发出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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