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水一晚上没怎么睡,连着做了好几个梦,有头无尾。到了东方现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她再也睡不下去,从床上爬起来,望着窗外。
雨仍下着,像是个永远也挤不尽的海绵,滴滴答答,到处都是潮湿,似乎快要发霉。
"小水可是醒了?"
门外,林边月轻轻敲了敲,试探性地问,"要是没睡,为师可要进来了?"
林水水披上外衣,走过去,直接将门打了开来。
林边月看见徒弟,嘿嘿地笑,风太冷,他搓了搓手,然后飞快地闪进了屋里。
"你果然醒了,为师有话要跟你说。"
林水水脑壳有点昏,话就显得比较少,她点点头,在桌旁坐了下来。
"第一件,就是距离李官人的死期还有四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水水沉吟半晌,"李宅背后的神秘客还没有任何头绪,我只能先尝试地将李官人身上的鬼物剥离,其余的,我需要再去趟李宅。"
"好!"林边月一拍大腿,"为师随你去。"他说完,脸上的兴奋收了一收,正起颜色。林水水知道他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说,便老老实实在旁边等着。
林边月抿了下嘴唇,"你自小无父无母,为师无妻无子,一直都是把你当亲人待的,所以,即使想让你有个好前程,但总要看你的意思来。"
"那个……今日卿家来议婚期了,虽然选择他们,你会有个好出路,但看你之前不怎么情愿,为师也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还是那句话,天大地大,开心为上,你要是还不愿意,我就替你回绝了去。"
林水水眼皮轻动了下,脸上未显出任何情绪。就连从小养她到大的林边月都拿不准,不知怎么,就有点紧张。
过了一忽儿,林水水开口道:"不必了。"
"行。"林边月站起身来,"那我就回绝了去。"
"等等。"林水水浅浅一笑,抬起头来。"不必回绝了。"
林边月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般,瞪大了双眼,"小水啊,你可千万不能勉强自己。"
"我知道。"林水水无奈地笑,"你觉得我是那种愿意迁就的人吗?只是……卿无鱼那个人,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林水水嘴上说着,笑意却在无形中抵达了眼角。林边月这个老狐狸一看便知,嘿嘿笑道,"那就好,以后要是在卿家受了委屈,为师第一个不答应!"
林水水摇摇头,推着出了屋子,"快去招待客人吧,我随后就来。"
林边月喜出望外,乖乖地去了前厅。林水水合起门,后背靠在上面,唇角又勾。
不管是为了合作,还是暗藏心意,这桩婚事,她反正横竖不亏。
林水水心里甜丝丝的,哼着调子去换衣裳。这时,天光越发亮了些,外面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她既去见君子,又何来不喜?
这次卿无鱼的父亲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要看外貌,是半点也猜不出来风水先生这个身份的。
卿晚瑭和林边月是至交好友,见了面也不端什么架子,两人嘻嘻哈哈,把酒言欢。等林水水过去,卿无鱼才到,就跟掐了点一样,两人相遇在院子里。
"昨夜没睡好?"
卿无鱼只看她一眼便知。林水水赶忙摸出镜子观察了下,"没有黑眼圈啊?"
卿无鱼笑,拿过了镜子,"没有,很美,快进去吧。"
"切。"林水水努努嘴,眼睛是带着暖意的,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我得有好几年没见过小水了,没想到真的是个大姑娘了。"
林边月打趣,"怎么?你儿子都那么高了,我家小水还是小女孩不成?"
"啧,林兄你又开玩笑!"
一阵热热闹闹的寒暄之中,林水水观察了下周围,发现这次,卿家又带来了许多聘礼,当真是财大气粗。
卿无鱼从衣襟里摸出来一个红布团,递给身边人,"我既然来了,交换八字就不用中间人了。"
林水水事先没有准备,就没有接过来,"你就不怕,万一我们八字不合,五行相冲呢?"
"那我就只好请喜用神,找吉祥物来破一破了。"
林水水噗嗤一笑,"好啦,是我还没写。"
卿无鱼便先将自己的收了起来,"那改日吧,毕竟我们,来日方长。"
两个人相对而立,目光交汇了片刻,林水水有一点紧张,正想找句什么话来说,谁成想,外面突然响起了尖利的惨叫,如柄长剑,几乎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
"怎么了这是?"
林水水和卿无鱼率先出了院子,林边月和卿晚瑭紧随其后,两人往东走了差不多有五里地,看见了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上,倒吊着一个男人。
树的下面,坐着一个浑身淋透的年轻女子,她的伞被丢在一边,饭盒也被摔散,馒头和饭菜滚落一地。
"爹!"
女子被吓到了极致,木楞良久,这会儿才开始哭泣。林水水和卿无鱼匆忙赶到,树上的那具男尸已经在风雨中缓缓转了过来,他的脸上,双目凸出,血迹斑驳。
林水水首先捏了道避雨符递给年轻女子,随后走到了男尸面前,戴上了一双特指的手套。
"他的双脚被扭断了。"
卿无鱼看过去,发现男尸的脚踝已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幅度扭了好几圈,那唯一的解释,就是里面的骨头被人扭断了。
也可能,对方根本就不是人……
"他的脑袋应该被人磕过,头顶的脑壳已经碎裂。"林水水脑补了下凶手的作案手法,能把一个成年男子倒立着拎起来,然后把他的头在地上猛掼……能做到的,除非是身高九尺有余的大力士,不然就只能是鬼了。
卿无鱼紧了下双眉,"小水,以你的力气,如果把一个身形壮硕、已经昏迷的男子,头下脚上地抱起,再连续掼到地面上,能做到何种程度?"
林水水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会很费劲,我能做到抱起对方头朝下撞击地面,但很难将他直立着头朝下进行撞击,因为这种角度只有当一个人仅凭两只手就能将一个人举起才能做到,并且能长时间抬起放下,这样的力气,如果是人的话,会特别好找。"
卿无鱼弯腰看了下男子脑部的伤口,轻笑出声,"我小时候打皮球,受力都没有这么均匀过。"他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看来只有鬼了。"
林边月和卿晚瑭在后面看着,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林边月适时补充,"方圆百里除了小水,没有什么力气大的人。"他哈哈一笑,"来活儿了,去吧你们,不要让死者积久生怨。"
林水水点点头,和卿无鱼一起向家人辞行,便直接乘马车上了长街。
卿晚瑭带的下人将死者尸体和家属分别安置好,便向林边月辞行。
"亲家公,他日再叙。"
等他走后,林边月在死者所在之处布了道阵法,匆匆收拾好东西后,就顺着林水水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七窍流血脑悬空,双脚向天不瞑目……要化尸的死法啊!"
***
林水水其实并没有锁定凶手方向,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可能和李宅有关。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水水捂着心口,"距离李官人的大限,还有四天,但我总觉得,这四天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卿无鱼犹豫了下,手掌轻轻放在她的手上,"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帮你作弊抽中李宅?"
林水水抬起眼眸。
"看似简单,其中确有我的私心,但一旦李宅之中的那个很凶的阵法启动,要想保住仙城,其实只有你能做到。"
"阵法?"
卿无鱼点点头,"但这个阵法和常见的那种不同,对方很聪明地将阵与那些大凶布局融为一体,只要这座宅子风水不变,这阵法就能亘古长存。"
林水水懂了,"而就算有人想要破除阵法也不简单,因为李宅的风水环环相扣,就算将宅子全部拆除,它的龙脉、风水林,甚至周围的山坡、流水,都能影响到阵法的运作。"
卿无鱼颔首,两人便陷入了沉默,都在思量解决的最佳方法。许久,林水水忽然开口,"如果将李宅推倒,改善风水,要怎么进行?"
卿无鱼长眉微拢,"不易办,就算李官人能同意,仙城的府衙却不会,李宅周边农田的东家们也不会,这是有损他们利益的事情。"
林水水知道会这样,"那从现在改动风水,时间上却来不及了……我们先去找李官人。"
再次来到传说中的"小王宫",林水水的心情较之前面那次有些焦急,她简单禀明来意后,直接奔向了李官人所在之处。
是在他的卧室里,短短几日,李官人已经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只有干喘气的份儿。林水水有些意外,但让她更加意外的是,上次坐在李官人肩头上的男鬼,这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
两人对望一眼,都稍稍有些惊讶。
"是林姑娘吗?"
李官人躺在床上,看不清他们二人,喃喃道,"救救我,救救我……"
林水水捏出道符纸想帮他延缓痛苦,但手刚抬起,符纸还未打出去,一滴水,忽然落在了林水水的头顶,冰凉的触感,使人胆颤心惊。
她伸手摸了一下,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水滴,透明晶莹,但林水水在这一行摸爬滚打近十年,很快就有了不好的联想。
好像有一种妖怪,会在人将死之际出现,双眼哭至红肿,比报丧者还要可怕。是一个拥有红色双眼、一个鼻孔的奇怪女人。
林水水抬起头,宽大的天花板上果然有着一张脸——
僵尸般枯瘦的脸颊,头上戴着斗篷,双目殷红似血,长长的鼻子,却只有一个孔洞……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回来啦~呦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