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危险

西雅呼吸一滞。

“既然来了,要不看一下面试?”校长没觉察到西雅的异样,微笑问奈托。校长面对奈托时,会比以往更慈眉善目一点,足以说明他有多么看重奈托。

奈托略一颔首,面对西雅坐下,与克里斯正好位于一左一右两端。男主和反派,仿佛两尊凶悍门神,西雅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罗梅小姐。”克里斯忽然出声叫西雅。他面色严肃,但声音是温和的。

“请说。”西雅挺直腰背,强迫自己不再关注奈托,投入到正在进行的面试中。

“图书管理员这个职位,对沟通技巧有一定要求。”克里斯一双银色的眼平静地注视着西雅,“你会遇到些许不讲理的学生,他们会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为难你。到时,你会怎么做?”

西雅正在思索该如何接话,余光却瞥见奈托勾起嘴角,竟是露出了比过去都要鲜明的笑容来。

“这难不倒罗梅小姐,她随机应变能力很强。”奈托道。

“你们认识?”校长诧异地看看西雅,又看看奈托。

奈托没有回答,视线落在西雅身上,似是期待她开口。

“我和奈托导师,在路上偶尔碰过一次面。那时我马车坏了,奈托导师碰巧遇到,载我走了一程。”西雅努力平心静气地说话,“这件事,克里斯大人应该也知道。”

校长桑德于是望向克里斯,克里斯点了点头。神官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中浮过一丝不悦。

“看来大家都很有缘分啊。”校长桑德捋着花白胡须,笑呵呵地说话。西雅和导师爱莎也跟着笑了笑。

“未婚的小姐不该单独与外姓男士共乘。”就在这时,中年普信男导师布莱克嘀咕着说话,“招这样一位德行有亏的图书管理员,真的合适吗?”

西雅深深吸气。她挺直了腰板,直直望着布莱克的眼睛,吐字铿锵地说话:“尊敬的导师,您,还有其他有社会地位的男士,给女性设立了诸多规矩,将她们限制在家庭与婚姻中。然后你们,还要求她们不要只顾着嫁人。恕我直言,这个逻辑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西雅换了口气,接着学着男导师的口吻阴阳怪气说话:“招逻辑不通的人做导师,真的是合适的吗?”

布莱克被怼到脸绿。他张着嘴,却什么都无法说出口。他左右看了看,期待克里斯和奈托为他说话,但两位男士都没有开口。于是他一个人在西雅锐利的目光下继续尴尬。

一片寂静中,校长忽然发出几声爽朗大笑。

“罗梅小姐,老实说,之前奈托向我推荐你,我还有些迟疑。但现在我发现,你的确很特别。”校长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着说话,“职工队伍里不缺老古董,但大胆有想法的女孩子倒是没几个。我本人非常期待你的加入。在座的面试官,你们怎么看?”

“我希望罗梅小姐可以成为图书管理员。”女导师爱莎立刻开口。

“那其他人呢,有异议吗?”校长看向克里斯和奈托。两位男士沉默,表示没有异议。布莱克的意见则被自动忽略。

“那就定下来了。面试工作到此结束,就选罗梅小姐。”校长说完,拿起面前的聘用通知书。这张通知书,只发放给最后被选中的人。校长在上面写上西雅·罗梅的名字,然后盖上了学院的章。

“西雅·罗梅,恭喜你通过面试,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图书管理员了!”校长把通知书卷起来,递给西雅。

“谢谢,我一定珍惜这个机会。”西雅笑着接过。她注意到布莱克一脸不爽的样子,这让她的笑容越发明艳。

接着她看向克里斯,冲他露出感激的笑容。他没计较过去那些死缠烂打,给她使绊子,她很感激。

奈托脸上神情淡淡,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袖子。

面试结束,西雅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会议室。恰逢下课时间,不少少男少女奔走在走廊上。克里斯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一头银发,圣洁而耀眼,立刻收获一群学生的注意力。学生们纷纷围拢住他,向他请教各种问题,想跟他多说会儿话。

奈托跟克里斯大不相同。他虽也长着一张英俊的脸,但比克里斯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学生们不敢上前问他问题,只敢站在远处偷偷看他。

他不含情绪的目光落在西雅身上,而西雅也在看他。

她没想到这次面试会这样顺利。刚才她一时按捺不住怼布莱克怼上头了,最后竟然还能通过面试,可能还是因为,奈托在校长面前提过她。

她想对奈托说谢谢,但她瞥到他袖口的湿痕,忽然有些卡壳,不知从何开口。

奈托不再耽搁,迈开利落的步伐,向远处走去。

“奈托先生!”西雅还是喊了一声。奈托没有回头,依然往前走。西雅鼓起勇气,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奈托步速很快,而长裙实在碍事,西雅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在他身后。他们一同穿过一条漫长的走廊于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奈托停了下来。他站定,回头,一双漆黑的眼落在西雅身上。

西雅停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人多的地方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只有他们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更强烈了。

漆黑的眼,冷白的皮肤和周身清冷的气息……他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冷得刺骨,诉说着无声的危险。

他是人类当中非常罕见的,能力卓越的法师。她开始佩服最初扑上去吻他的自己。

“刚才面试时,谢谢你为我说话。”西雅努力遏制住本能的恐惧,平静说话,“也非常感谢您,向校长推荐我。”

奈托没有说话,他向西雅靠近一步。西雅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因为害怕而不由自主地绷起。

“你就这样感谢?”奈托的眼神中带着嘲弄。

“呜……我……”西雅不知如何回应,雪白贝齿咬住红润唇瓣。

奈托静静地望着面前这只小魅魔。她诡计多端,伶牙俐齿,但也难以逃脱本能的控制。他又向她迈近一大步,身上死去恶魔留下的味道冲入她的鼻腔,她忍不住再次后退。

“你说,你喜欢我。”奈托盯着西雅。

西雅于是不动了,死死咬住嘴唇,努力克制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我……我我,是,是喜欢您。”她低头望着脚尖,倔强说话。奈托向她迈近,站在她面前,几乎与她鞋尖相贴。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藏起来的魅魔尾巴,也忍不住想要钻出来,然后竖起来。

她才发现,他很高,她的头顶连他的肩膀都碰不到。他穿着充满禁欲气息的黑色法袍,衣领处的暗纹如流动的符文,诡异而庄重。

他向她伸手,冷白的指尖,萦绕着阵阵死亡气息。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剧烈地战栗了一下。

看着她的反应,奈托忍不住笑:“这么害怕,是喜欢的表现?”

“是……是的。”小魅魔倔强地与本能对抗,强行按捺住弥漫在心头的恐惧。她抬头迎向他的目光,一双翠绿的眼睛,生机勃勃。

奈托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他想到刚才面试时,她用这双眼睛望着克里斯,对他露出那样好看的笑。

他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杀念。

杀了她。这样她的绿眼睛就只能看着他。他的触足可以一遍遍舔舐她的眼睛,占领她的全部视线。

还有她的嘴,这张好看的,总是吐露谎言的嘴。他知道它有多柔软,多温暖,杀了她,他可以一遍遍品味。

她有本能,而他亦有。他的本能是杀戮,与破坏。只是,他第一次感到本能难以遏制。这种感觉,很陌生。

无数只触足因他的欲念自他的身体中生出,在法袍宽大的袖子下蠢蠢欲动。他攥紧袖子,不让它们探出来。与此同时,他近距离地注视着西雅。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小魅魔还不知道她招惹的是什么。

“罗梅小姐。”一番挣扎后他低声开口,嗓音凉如冰雪,“你的直觉,并没有错。”

他看到小魅魔徐徐睁大一双翠绿的眼睛。

“不想死,就远离我。”他接下去说话,彷如警告。

他说完便转头离去。他的步速很快,引起的风令黑色法袍下摆在脚后轻轻摆动。

西雅望着奈托远去。过了会儿,她才发觉两条腿已然发软,几乎支撑不住。她下意识地伸手撑住墙壁。

“奈托导师就是这个样子。”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西雅转身,看到刚才面试她的女导师爱莎。爱莎二十四五,身材丰韵,有一张亲和力十足的苹果脸,一头蓬乱卷发盘在脑后。

西雅不知道爱莎在这儿看了多久。想到刚才对奈托的表白,西雅的耳廓隐隐发烫。

“奈托刚进学院时,有很多女生跟他告白。但她们后来都被他吓跑了。”爱莎迟疑了下,继续说话,“他很厉害,但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嗯……比恶魔还可怕。”

“好像是呢。”西雅叹了一口气,然后看了看爱莎。这位女导师看起来不难相处,西雅也想和她拉近关系。

西雅注意到爱莎一头卷发十分茂密,她时不时就要伸手,将垂到眼前的一缕乱发往后拨。

西雅从抽带布包里翻出一个九成新的,准备找机会卖的蓝宝石发夹,递给爱莎:“我这里正好有一个闲置的发夹,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拿着吧。”西雅伸手,用发夹卡住爱莎脑袋上那一缕乱飘的头发,然后点了点头,“很好看。”

“那我先借用一下。”爱莎冲西雅笑了笑。她忽然想到什么,开口:“你等一下。”

爱莎转头跑去自己的办公室,不一会儿,抱着个布偶,喘着气跑回来。“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爱莎将布偶递给西雅,“恭喜你通过面试。”

西雅定睛看向玩偶。这是一个绵羊造型的布偶,软乎乎的,头上还顶着一对弯弯的犄角,让西雅觉得很亲切。

“谢谢,我很喜欢。”西雅情不自禁露出微笑。她的新同事不难相处,今日份的同事爱,她收获了。

“我下午没有课,要去图书馆看看吗?”爱莎心情很好,顺势拉起西雅的手。她定了定神,又慌忙将西雅的手松开:“抱歉,我太激动了,学院里的女职工不多,所以……”

“我了解。”西雅笑笑,主动挽住爱莎的手,“带我去图书馆吧。”

“嗯嗯!”爱莎用力点头,一脸喜悦,“说真的,你在面试时说的话,说女性还有别的出路什么的……让我感到很受鼓舞。”

爱莎和西雅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话:“西雅·罗梅,你和传闻中并不一样。”

“是吗?”西雅微笑。

爱莎望着西雅的笑容,不由失神。西雅长相浓丽,如一朵盛开的玫瑰花。面试上她言语犀利,像是将身上的刺都竖了起来。但,这样一朵锋芒毕露的玫瑰,却会主动挽住她的手,举手投足间,显现出令人沉迷的温柔。

爱莎当即决定,把那些关于西雅·罗梅的不良传闻抛至脑后。

西雅和爱莎前往神学院的图书馆。神学院是尤尼帝国首都铁甲堡唯一的高等学府,因此极尽豪华之能事。学院本来就大,图书馆作为一座独立存在的学院建筑,也大的出奇。西雅跟着爱莎在图书馆内走了一圈,就到了放学时间。两人相互道别,各回各家。

西雅来到学院门口,坐上早已等候在此的罗梅家马车。她暂时还不能走,她要等乔安娜一起回家。

没过一会儿,放学了的乔安娜便坐上马车,迫不及待地问:“姐姐,你面试怎么样?”

西雅面试前,乔安娜刻意找过克里斯,鼓励他去做面试官,并尽可能提一些刁钻的问题,千万不要让西雅轻易通过。西雅去学院工作,肯定会继续纠缠他。当时,克里斯很干脆地答应了。

乔安娜偷偷打量西雅的神情,见她不是太高兴的样子,心想她肯定发挥得不是很好。

“我通过了。”然而,西雅却十分平静地对她说话。

乔安娜这才发现,西雅手里拿着卷起的文件,这应该就是聘用通知书了。

“你……你通过了?当场就决定了?”乔安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那些面试官提出的问题……你都回答出来了?”

“是的。乔安娜,你不为我高兴吗?”西雅故意做出吃惊的模样。

“不,没有。我当然为姐姐开心。”乔安娜立刻开口。

她忽然发觉心里酸酸的。妒忌的泡泡,在心底咕嘟咕嘟往外冒。

怎么会这样呢?乔安娜自己也有些诧异。过去她从未妒忌过在伯爵府生活了16年的西雅。但今天,她却突如其来地感到妒忌。她妒忌,姐姐获得了工作,可以自食其力。

不,不,乔安娜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被西雅带跑偏。工作的女性是少数,西雅是异类,她没必要妒忌。

西雅来神学院工作,就有更多机会接触克里斯大人了。这才是她该担忧的!

“姐姐,你出来工作,真的只是为了赚钱养活自己?”乔安娜直直望着西雅的眼睛,想要在她眼眸深处窥伺到答案。

“不是。”西雅坦然说话,“我也想要在工作之余,多多接触自己感兴趣的人。”钱很重要,人脉也很重要。

乔安娜闻言感到一阵窒息。她缓了一会儿,才呢喃着说话:“果然,你就是为了克里斯大人……”

“我不是。”西雅断然打断乔安娜。她顿了顿,继续说话:“乔安娜,我并不是出于自愿,占领你的人生的。这16年,我并不亏欠你。往后我不会妨碍你的人生,也请你不要妨碍我。无论是否生活在罗梅家,无论是否结婚,我想要做的事,我就一定会去做到。”西雅一字一顿,如此宣告着。

乔安娜微微睁大眼睛,望着姐姐一张盛气凌人的面孔,莫名感觉到,妒忌的泡泡在心中越聚越多。

西雅并不知道乔安娜在想什么,也不在意。两人回到伯爵府,与伯爵和埃里克共进晚餐。知道西雅被顺利录取后,伯爵没有太多表示,就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之后,西雅回房洗澡。莉莉将浴桶搬入西雅的闺房,然后往里面倒热水。待西雅褪下最后一件衣裙,水的温度也差不多刚刚好。

西雅在莉莉的搀扶下登上矮梯,迈入浴桶。随着她的动作,一头浓密红发在雪白的脊背上轻轻拂动,纤细腰肢和一双雪白长腿格外耀眼。虽然已经看了很多次了,但是莉莉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总会被西雅过于优渥的身体条件,牢牢吸住目光。

西雅双手环膝,坐在浴桶里。虽然通过面试,但她的心情并不是特别愉快。

这当然是因为奈托。她挑中的充电宝不让她靠近,她无法再次充电,这让她沮丧。

罢了,换个人吧,她忍不住在心底劝自己。虽然他香香的,很美味,还很英俊,但保险起见,还是放过他吧。

神学院不乏天赋卓绝的年轻人,他们当中应当也有美味的,等正式入职后去好好挑一挑吧。

就在距离浴桶不远的地方,西雅的床上,摆着女导师爱莎送的绵羊玩偶。一只黑色的触足就藏在绵羊玩偶身后。触足一动不动,像是在仔细留意浴桶那边的动静。

“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呀?”莉莉一边为西雅擦拭身体,一边问。西雅回家后,便在第一时间将通过面试的事告诉了莉莉。

“后天。”西雅回答。通知书上是那么写的。

“明天休息一天。我可能会让占卜师再过来一趟。”西雅想了想说。

“要我去把人找来吗?”

“不用,我有办法叫她过来。”

“小姐工作时可以带上我吗?”莉莉静默片刻,又忍不住问,“小姐外出,我一个人在家里好寂寞。”

西雅转头,对莉莉露出安抚的笑容:“我希望你在家里多留意伯爵和管家的动静。如果我的未婚夫有了新动向,我希望你能及时通知我。”

“没问题。”莉莉点头,继而凑近西雅,悄悄地问,“小姐还是喜欢奈托先生吗?”

“嗯……大概吧。”西雅含含糊糊地说话。

莉莉望着西雅,目光中透出些许忧虑来。

小姐喜欢奈托先生,是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她决心好好保守。只是奈托家室清贫,伯爵一定不会愿意把小姐嫁给他。

小姐喜欢克里斯大人未果,结果又选了一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喜欢,小姐的情路还真是坎坷。

西雅坐在浴桶里,双手环膝,目光凝重。按理说,她不该再去想奈托了。他果然是个反派,很危险,她不该靠近。

然而深夜令魅魔的感官越发敏锐。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他清冷的气息。

他漆黑的眼眸,略带嘲弄的笑,冷白的皮肤和骨节分明的手指……都随着这气息,深深烙在她脑海里。

明明知道不应该,可还是一遍一遍地想。近乎折磨。

西雅揉了揉额角,沉吟片刻,跨出浴桶,擦净身子。服侍西雅换上睡裙后,莉莉便离开了。

西雅坐在床上,望着绵羊玩偶出神。藏匿在玩偶后的触足,已然先一步滑入被窝中。

“怎么办,我还是想要奈托先生。”西雅用力抱紧玩偶,躺在床上。

明知道不应该,明知道很危险,但她还是会想起他的香气,想要再尝尝他。

棉被中的触足掀起被角,露出大半个身体。它发现小魅魔眼底弥漫着强烈的委屈,很想爬过去,摸摸她。

“可是他好可怕哦……怎么办……”西雅呢喃着,声音越发委屈。

触足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悄悄滑入被子里,没有靠近西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