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荀和领着人前前后后安排,忙活的脚不沾地。

这边才从主院的正房出来,那边出了正房转身路过一长廊,又进了左楼,两边相距不远,走个百十步也就到了。

他极细致的吩咐楼里的婆子,要她们把眼睛都放亮了,一定把屋里收拾的亮亮堂堂。

又急忙催人,让把库房里那些上好的绸被、柔布都拿过来,备着给贵人用。

刚才他偷偷瞧过一眼,那女子不仅貌美,通身的气质也跟玉养似的,必定是打小就生在富贵金银窝里,一应都要往最好的安排。

一通忙活下来总算东西齐全,眼见都已经收拾妥当了,他又往前院来,小步到主公跟前,毕恭毕敬道:“主公,屋子皆已收拾妥当。”

“然。”裴镇放下手中茶杯,抬眸看向他,“明日是我生辰,赶早些你派人去买吃食酒水,便在这苑里办上一番。”

荀和再次毕恭毕敬:“喏。”

但才答完他就噎了一下,反应过来主公刚刚说得是什么,生……生辰?!

主公要在这办生辰!!

可苑里尚且简陋……荀和脑门上冒出一层密汗。

裴镇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他敲一敲扶手,“不必大操大办,你只管买了够我手下这些人吃用的东西,便可。”

荀和擦擦脑门上的汗,勉强咽着紧张:“是,主公。”

但心里只想,万万不能如此寒酸了,主公生辰,怎能只备这么些东西。

……

一从主公书房出来,他便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风风火火回屋找账册,好好理一理需得买些什么。

当晚直至半夜,荀和屋里依旧灯火通明。

又过一个时辰,外面天色尚且乌黑无光,他捏着一张纸突然出门,直奔采买之人屋里。

也不管屋内汉子是否酣睡,手掌猛力往门上一拍,他高声把屋里人喊醒。

“来了来了。”门后有了踢踢踏踏的响动,紧跟着一男子双眼迷瞪的来开门,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荀和抬手就拍他一把,把他弄精神。

“嘶——”王东彻底醒了,他揉揉被拍疼的地方,龇牙咧嘴,“管事大人,醒着呐,醒着呐。”

别再拍了。

荀和哼一声,入内把手上的纸给他,“莫歇了,再过半个时辰城内就该有新鲜的猪羊了,你摸黑进城去,趁早把这些买回来。”

王东瞪着眼睛错愕,话都不利索了,“半,半个时辰后就去?”

天都还没亮呐!

荀和肯定点头,“是,半个时辰后就去,赶早的东西最新鲜。”

“还有这些酒水,你也亲自去一趟,务必都买最好的!”

不放心,盯着他的眼睛再重复一遍,“记住了,一定都得买最好的!要是被人糊弄买了那等掺水的假货,回头我饶不了你!”

他的眼神过于郑重,王东不由得吞咽一把口水,缩了缩脖子,“知,知道了。”

他如此,他也不敢啊。

荀和点头。

又嘱咐几句,他临走时道:“也别再睡,好好把东西看一看,打起精神。”

王东搓一把脸,把自己强行搓精神:“是。”

……

清晨,熹光初露之时,王东披着满身的露水回到别院。

在他身后是两大车的荤素瓜果酒水糕点,全是荀和给他写的单子。

而此时,荀和也早早被孙颌叫醒,该正是要趁霞光初露之时,点香燃烛,庆诞辰。

越姜便是被这一阵动静吵醒的。

主院里不断有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又重又沉,把她闹醒了。

伸手揉了把额头,她随手摘了床前的外裳披在肩上,轻手轻脚来到窗户边,从楼里往外看。

院子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孙颌左霆他们几个,他们各个衣裳齐整,手上还拿着东西,正往裴镇房里去。

越姜看过一眼便收回眼神。

她只以为他们是有事要与裴镇相商。

但再过半刻钟,听到来给她送水的婆子说得话时,她便知道不是了。

“姑娘醒了?”

“正好,也该用朝食了。今日君侯生辰,定了在前头的竹苑用早膳,您等会儿便可过去了。”

越姜伸进水里的手顿住,偏头看她:“生辰?”

婆子笑道:“是,今日一大早荀管事就开始忙活了。”

越姜默然,原是他的生辰啊。

所以刚刚孙公他们是去献寿礼?

她默默的继续洗手,又重新换了一盆水漱口净面。待婆子把脏水提出去倒了时,她返身回到内室。

既是他的生辰,她也是要准备一份寿礼的。

但,越姜望着自己小小的一个箱笼犯起了难。

此行为了减负,她只随身带了换洗衣物和一些银钱,其余大部分从山贼那拿回的行礼都寄于钱辰那处,随许夙统领的大军一道回洛都。

此时并不在身边。

她身上这时只有些金银,可也不能直接封了银子给那位送去啊。

越姜愁眉不展。

早知他不日便要生辰,当初她一定留些好物件在身边,这时也好能送出去。

发愁的翻一翻自己的箱笼,果然是没什么的,除了衣物还是衣物。

越姜抿唇,盯着这些东西愈加发难。

忽然,记起一物,她转身快步往床头去。

床头枕边正放着一只玲珑小巧的玉葫芦,上回她摸着觉得可爱,便一直放于身边把玩。

越姜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瞧,这东西水头是顶好的,她也从没在人前把它拿出来过,孙公等人并不知道这是她的随身物件。

越姜心定了定,去箱笼里又翻出装这东西的盒子,重新摆弄一番,捧着东西往外去。

……

裴镇屋里。

见是她来,裴镇放松腰背,掀眸看着她。他点一点,朝一边的凳子示意,“先坐。”

越姜没坐,她看一看他,把手中的精致小盒递出去:“越姜才知今日是裴侯生辰,小小薄礼,望裴侯笑纳。”

裴镇目光一滑,多凝了她几分。

先看了眼她手上放的盒子,接着又来看她,她的双眸安静内敛,但因为迟来又有些歉疚,蜿蜒连绵,远山薄雾似的目光。

看过一会儿了,他这才一点不着急的伸手过来接她手中的东西。

他在她眼前直接把盒子打开了。

小小一只玉葫芦躺在盒子内的黄色绸布中,通体嫩绿,触之仿若还有手温,像是被人刚刚放进去似的。

裴镇摩挲了下这小小的物件,渐渐地,收拢于掌心。

他笑一笑,目光再次落于她身上,颔首,“倒是精巧,正合适把玩。”

不似不满的模样,越姜松一口气。

贺礼已经送出去,她不好多待,矮身一礼便退出了他的屋子。

裴镇单手背于身后,瞥着她往外走的背影瞧。

直到她进了楼里了,他这回也没收回目光。抬手,把她给的那小小玉葫芦悬于眼前,他盯着看了一阵。

忽然,弯唇笑了笑,把这小葫芦松松捏在手心里。

……

心情不错,裴镇来了兴致,用过朝食后领上一批人打马往别院北边的山林去。

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正值秋日,是猎物肥硕,狩猎的好时候。

裴镇打头行于最前,左霆次之,孙颌缀于最后。

原本孙颌是不想来的,他一文臣凑什么打猎的热闹?可后来看左霆他们都来,甚至连尹碣也来,他最终便也跟着过来了。

不过才到了山里他就后悔了,他这弱胳膊弱腿的真不该凑热闹。

扶着一边的树干呼哧呼哧直喘气,脸走得通红。

见他如此,裴镇冲左霆示意一下,叫他留几个人手在这里陪着他,便继续带着人往里去。

孙颌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摇手扇风毫无形象的坐于树根底下,继续喘气。

歇了好一会儿,终于歇够了,他整一把身上不知何时变得凌乱的袖子,站起来往来路看。接着又往主公刚刚离去的方向看一看,忖着——他到底是回去歇着呢,还是留在这等呢?

想了想,还是等着。

他一屁股又坐了下去,还抬手招呼一边的大二几个,“也坐着歇歇罢,别干站着了。”

大二哦一声,往周边找了处石头蹲下。

但干巴巴蹲着实在是过于无趣,手上发痒,忍不住往旁边揪了根草根咬在嘴里嚼吧。嚼完了,又接着没滋没味的等。

他其实更想去狩猎来着……结果被左中郎留下来守人了。

唉——长长叹气,大二心里不得劲,埋头活动着手指了无生趣的戳蚂蚁。

几只蚂蚁被他戳得手脚分离、身首异处,在他无聊至极甚至都想找蚂蚁洞的时候,忽然,听到林中传来惊动。

耳朵支愣的高高,他一个翻身猛然站起,紧紧盯着声音来处瞧。紧接着又是一阵笑闹声,随即视线中出现了人影。

他咧了咧嘴,冲孙颌大笑:“先生,主公他们回来了!”

孙颌也听见了,拍拍衣服起身,他往前走迎上去。

待走近了,见左霆身后整整拖着两条鹿,他摸须大慰:“今日倒是有口福了,竟是猎着了鹿。”

左霆嘴巴弯大,笑道:“可不是!这东西浑身是宝,鹿肉鹿角鹿茸鹿血,没一样是不好的!”

尤其鹿茸和鹿血,那可是大补之物!

孙颌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左霆才讲到鹿茸鹿血时,他就顿住了。

心想,等会儿这东西可千万别吃多了。

尤其……是他们主公。

吃多了身体里的火气可憋不住。

孙颌暗暗瞧一眼自家主公,心想主公猎鹿……也不知道是不是暗中深藏着一层意思。

这倒真的是他多想了,裴镇猎鹿,只是因为他恰好碰到了鹿。

他听到动静时这一公一母两条成年鹿正低头觅食,当时他便挽弓搭箭,没有任何犹豫的射了过去。

一箭封喉,顷刻毙命,没给它们任何逃脱的时间。

别院里用不着太多肉,所以在猎了这两条大东西后,又只猎了些山鸡山兔,他便领着人返程归来了。

此时看见孙颌眼中意思,他眯了下眼。

哂笑一声,孙公以为,他需要这些东西?

暗嗤一下,虚瞥他一眼,“这些都是好东西,等会儿先生多吃些。”

孙颌:……脸都绿了。

左霆等人听主公此言,直接笑出了声。

孙颌狠狠瞪了他们几眼。

左霆犹自咧嘴,先生也不知如何得罪主公了,竟惹得主公当众戏谑于他。

补这些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裴镇适时开口,打住他们,“好了,莫要再笑。别等回头鹿头上的血腥味引来了林中大虫。”

左霆笑着咳两声嗓子,勉强嗡声收住笑意:“是!”

孙颌暗中又狠瞪他一眼,等着,回去灌不死他!

……

中午,正午时分。

别院里热闹胜于以往,十五张红漆方桌依次排开,张张摆满了珍馐佳肴,瓜果甜点。

此时正是酒酣之时,部将们各个兴致昂然,不停举杯,席间贺酒之词不绝。

裴镇被他们一轮轮祝过酒,此时喝的已有八分饱,眼中微微有了醺意。

他半眯着眼,双腿微敞,放松肩背朝一边靠去。

这般才歇了一会儿,又有人上前来祝酒,裴镇掀眸望来人一眼,举手凌空朝他的方向抬了抬,又轻轻啜饮一点酒水,便算是接下。

来人笑弯嘴角,仰头一杯饮尽,满脸透红高高兴兴的回到座位,继续喝。

不过歇晌,又有一人过来,依旧是要祝酒。

裴镇如法炮制,依旧只是饮一点。

来人也高高兴兴的走了。

裴镇现在的耐心还算不错,微醺的感觉让他心情也不错,所以在之后络绎不绝还有人来祝酒时,他也都一一和他们碰了下杯。

在所有全轮过一轮后,他把杯子里仅剩的酒喝完,跨步离席。

……

出了笑声震天的院子,裴镇不紧不慢的往主院走。

想见见她。

她是最早离席的,在祝过他两杯酒后,才吃了浅浅一碗饭就离席了。

裴镇回想了下她当时的样子,好像不胜酒力,但她一向不是个爱说的性子,刚才或许也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扫兴,不怎么能喝酒竟也连着向他祝了两次酒,喝得耳朵都红了。

裴镇笑一笑,步伐越加慢悠悠,解着身上的酩酊醉意。

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

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望向假山亭后的一个人影。

她轻轻倚靠着,身姿半偏,单手扶在额上,背对着他。

像是醉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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